第108章（1 / 1）
这时候，整个紫草山的草木都簌簌抖动起来，和着山风在久久地低泣。
“你儿子看你来了，你听见了吗？”碧筠也替儿子求情。
寒蝉便“知了知了”地叫开了。大家都朝树上望去，却没有见蝉的影子。碧筠心想，一定是男人九泉有知了，在埋怨儿子把做老子的忘了呢。于是，她替儿子认了错，就拉起儿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从紫草山归来后，少土司特地在行署摆了一席，为的是感谢梯玛的救命之恩，可他梯玛大叔却不肯前来。少土司就来求母亲了，想让母亲去请请梯玛大叔，他以为梯玛大叔一定会给母亲面子的。可他母亲却摇了摇头：“他不想来，就是我去请，也请他不来的！”
“我知道。”少土司说，“可是，母亲，儿子欠下他的，不聊表心意，实在过意不去啊。”
“他是你叔，一个长辈，还会跟你计较什么？你若是真心请他，就该你自己去请。”
“可我现在是土司了，怎么能下这个面子呢？我今后还如何统治容美呢？”
“我多活了二三十年，都是你梯玛大叔拿自己的阳寿换来的。你要记住，他已经给足你母亲面子了，如今他再不欠我什么了！”
“老都老了，你们又何必折磨自己呢？也真是！”可话一出口，少土司就后悔了，于是连忙跪下，给母亲道歉。
碧筠就抽咽起来了。但少土司终究没有把他梯玛大叔请来一述。
三
这天，少土司没去行署，因为他感到心里很烦。可是，这时候，西北边的施南土司和西边的东乡土司一起拜见来了，他只好过来，坐在书卷椅上，猜想两土司前来的用意。他以为两土司是来拜见自己的，可是他猜想错了，两土司是前来求亲的。他们听说少土司膝下有两位千斤，正好两土司的儿子还没有认亲呢，所以就来求亲了。其实，这是土司之间世代合亲的习惯，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合亲也只不过是为了边境安定而已，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但是，少土司毕竟出门二三十年了，观念跟没见过世面的土司们大不一样。但在合亲这件事上，他却没有什么高见，心想，要是不许亲的话，土司之间就会结怨，就会闹出矛盾，甚至兵戈相加，狼烟四起；更何况，土司之间世代和亲，都是姑舅表之亲呢。可是，少土司太太却是个旗人，他不能不尊重她吧？因而少土司就搪塞了一句：
“小女虽已到了婚嫁的年龄，承蒙错爱，理当感激，只是在通州时，小女已许了人家，如今如何是好？”
第四十二章 衣锦还乡（6）
“那我这就去回话，推了算了？”少土司知道已经有戏。
“看美得你的！”旗人太太无奈，只得苦恼地笑了。
第二天，少土司很想看看《南桃花扇》和《桃花扇》，就带着家人来到了保善楼。这是专门为田家人演出的一场戏。当年，少土司把京城罢演《桃花扇》的消息告诉父亲后，父亲就派唐柱臣到京城去学戏了，没想到顾彩先生后来也来到了容美，还改编了《南桃花扇》。所以，他一直很想看看改编的巴曲是什么样子，没想到今日得以如愿以偿。
少土司太太一听是《桃花扇》，顿时面色大变，急忙说道：“这不是大逆不道的罪吗？要是康熙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你胆子也忒大了！”
少土司笑道：“天高皇帝远，你还怕什么呢？看戏看戏！”
“冒着杀头的危险，你竟也敢去看？”太太叹息，“想不到这么些年，你的口好紧呀！”
“难道我不怕掉脑袋吗？”少土司笑笑地，“你毕竟是旗人的女儿，要是哪一天不喜欢我这个土蛮子了，想要大义灭亲，我不就人头落地了吗？”
“原来，你急着回来，就是怕谁参了你吧？”大太太摇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算是看透你了！”
事实上，少土司显得比谁都平静，但当初他也的确担心会有人告密，毕竟天子脚下，风生水起，变幻莫测，什么时候腾起一阵大浪，谁又说得准呢？所以他就想回来了。但是如今，这戏已经传遍了整个土司之境，又何止一个容美在上演呢？况且，土民们喜欢这戏，念唱之词用的全是土家语，而土家语是有语言无文字的，他们即使来查，一时间也搞不清唱的是什么词儿，他又怕他们什么！但是，太太看后还是不无犹豫地说：“我的眼皮总是在跳，总感到会出什么事儿。”
少土司说：“你就一百个放心得了，绝不会有事的！”
四
第二天，少土司就正式上任了，所有的管事以及旗长都来行署给他汇报了，唯独田耀如去了西谷关，至今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少土司当然知道，耀如兄弟之所以敢如此抗命，是因为他以为是他赶走的田丙如，所以土司之位非他莫属！可是一夜之间，却发现别人霸占了自己的床榻，他心里能平衡吗？不平衡也是人之常情嘛！所以，少土司也就没有记恨于他了。但是这天，少土司还是下了一道紧急命令，务必要田耀如赶来行署见他。
三天后，田耀如赶了回来。一进行署，他也不问好，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少土司也不恼，笑着说：“总算把兄弟盼来了！”
“你在外混得那么风风光光的，又何必回来？”田耀如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气话。
少土司苦笑：“皇命不可违啊，兄弟也应该体谅体谅我的苦衷才是！”他亲手给耀如兄弟端来一杯茶，“我们毕竟是同胞兄弟。如今木已成舟，大家应该同舟共济才是！再说，容美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容美，我们都有责任让百姓安居乐业嘛！”
第四十二章 衣锦还乡（7）
田耀如见少土司并没有责怪自己，气渐渐地消歇下来。而且，他见少土司比长兄田丙如心胸宽广，感到很是惭愧，就低着头闷声喝茶。少土司说：“石梁司如今还没有人管，你就去管管吧。”
田耀如苦笑：“田图南跟他父亲去了桑植，石梁的印玺还在他手里，去管，还不是空管！”
少土司笑道：“正因为如此，你去才能管好。再说，我会马上把大印取回来的。我保证！”
田耀如见如此，只好答应了。毕竟，如今已经盖棺定论，也由不得他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紧接着，少土司就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组。因为他知道，行署的掌权者都是父亲的遗老，而且年岁大了，观念旧了，跟自己的思路很不合拍。其实，不合拍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的政令不能贯彻下去，就有可能让容美四分五裂，如果长此以往，他这个土司就白当了，还不如不回来的好呢。所以，他就想培植自己的亲信党羽了，这样，也才能将容美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这天，他把叔父田庆年请到了行署，一边倒茶，一边问道：“叔今年六十花甲了吧？”
田庆年回道：“不瞒主爷说，已经六十有一了。”
少土司笑道：“我想，你老也应该享享清福啦！”
享清福？田庆年听出了话外之音，心想让我享清福，不就是不让我干了吗？他脸立马青了：“你是嫌我老了不是？哼，看不出，还真有你几弟兄的！”就嘿嘿地冷笑起来。
少土司说：“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兄弟十八郎代你去管吧。”
十八郎是他的大儿，所以田庆年就收敛了怒容：“既如此，也就罢了。”
少土司又笑问：“向管家比你年纪如何？”
田庆年说：“还大月份！”
少土司又“哦”了一声。田庆年就明白，在少土司的眼里，管家也是太老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向管家就来递辞呈了。可少土司却故意装懵：“你老管得好好的，怎么就想递辞呈了？”其实，在他眼里，这个管家不能再重用，据说，是他给田丙如通风报信，放走了田丙如，这才使得父亲冤死狱中的。但他毕竟没有掌握有力的证据，所以也就不好翻脸了！
向管家说：“我既然不拉屎了，也就不想再占着茅室了。”
少土司说：“那好吧，既然年纪大了，就该享享清福了。”
向管家就把大印和账本呈了上来。少土司接了，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你老为田家辛苦了大半辈子，也没有什么好报答的，但只要田家有一口饭吃，就少不得你老半口！”
“老了老了，早就该这样的了！”向管家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起身告辞。
第四十二章 衣锦还乡（8）
第二天，少土司把所有有功的将士都嘉奖了。他的兄弟田畅如做了旗鼓，兼总理一切事务。向日芳因为守关有功，再晋升一级，做了前营副总兵兼南旗旗长，职位仅次于田畅如。自然，这是向家万万没有想到的。
那天，向管家没有来行署，他以为向家快完了，所以，就独自在家喝起闷酒来。向日芳喝了少土司的祝贺酒后，立即赶回家里，他见父亲独自喝着闷酒，边哭边笑，便忍不住笑了。
向管家横了儿子一眼：“你笑什么，老子风光了一辈子，没曾想说不干就不干了！”颓然之情溢于言表。
“你老想得太多了！少土司自有少土司的手段呢！”
向日芳这就把提升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向管家的心里这才平静下来。于是他举着杯子，感叹道：“想不到这个少土司，比那个老土司还要老土司哩！”
“你老风光了一辈子，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向日芳笑笑地说，“该是儿子们闯天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