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李管家急忙讨好道:“啊啊,好诗好诗!”
田既霖喜道:“还有后两句,也让你听听?”
“肯定更精彩的!”李管家吹捧着。
田既霖便大声吟道:“盘空石骨浓如滴,绕经苔痕翠莫名;舟过澄潭愁倒影,青苍晃漾寺空横。”
“好诗啊好诗!”李管家连忙拍起掌来。
田既霖摇头:“不值一谈,信口胡诹而已。”
这时候,只觉得石楼像在旋转似的,他感到头有点发晕,就下楼来了。
一进后院,正好遇上梅朵抱着儿子前来请安。他见梅朵的目光忽闪忽隐的,也就想起了那个白日梦,就仿佛窥见了梅朵的心思,于是好笑起来。梅朵不明白土司在笑什么,就问:“主爷何故发笑?”
“我笑那天我做了个白日梦!”
第二章 百斯庵(7)
白日梦?梅朵心想那梦一定不是什么好梦,不然他怎的如此发笑呢?这自然是梅朵的逻辑。可田既霖的逻辑与她的却恰恰相反,他认为,能让人发笑的东西就一定是好东西,如若不是好东西,那你何故发笑呢?但是,田既霖却不说是什么梦,留下一半让梅朵独自去猜测,他想那也是一种好玩的乐趣。可他却不想天天进庵来看望梅朵母子,觉得那样挺麻烦的,毕竟他还有好些事情要做,于是说道:“你母子俩还是回去吧,大哥不在了,还有我呢!我倒想看看她们还敢把你母子怎么样?”
梅朵说:“不劳主爷麻烦,我母子待在庵里平安!”
田既霖说:“哪有爵爷家的公子住寺庙的道理?还是回去吧,啊?也免得别人说三道四!”
这时,奶娘便走上前来,插话道:“主爷有所不知!其实……”
田既霖忽地垮了脸,恶道:“这哪用你来说话?你只管照看好夫人就是了!少给我多嘴!”将竹烟袋往石头上猛地一磕,这就磕出了一片山响。
“是!”奶娘瑟缩着应诺一声,就垂头退下去了。
梅朵见奶娘走远,便说:“主爷有所不知,小的已经请人算过了,说天赐这娃只有住寺庙的命,不然……”
“不然什么?有我在,你怕她们什么?不就几只夜老鸹叫吗?也叫得死人啊?”他故意大声说给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听。
“不是这个意思,是说不好养!”梅朵急忙解释。
“唉,你还是回去吧啊,不然,我的老脸往哪搁哟!”田既霖摇了摇头,很是为难,“不明白的人,还说我对兄长如何如何呢,不指着我的背脊骨骂才怪呢。嫂子也该替我这个当叔的想想,免得别人闲话啊!”
“我就是怕别人闲话,所以才躲进庵里的!你叫我又怎生是好?”
那我又怎生是好?我好歹也是个土司啊!可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土司,在司境说一不二,对付一个女人现在却没了辄了,于是就只好去找老尼姑求救。那老尼姑因仰仗田家有了这庵,也就把土司的话当了圣旨,也就来找梅朵,比三比四地劝说开了。
一个月后,梅朵也想通了,虽然感到有点儿无奈,但还是搬回了西厢去住。但她还是很小心的,因为她不想再招惹什么是是非非,于是就不再去串什么门子。每天,她不是绣花,就是织布,当然,也照样天天去百斯庵敬香拜佛的,这是她每日里必不可少的功课。就这样,她母子俩过起了平淡而充实的生活,可这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人彻底地打破了。
第二章 百斯庵(8)
四
事实上,梅朵母子平静的生活,是天赐他三婶覃氏给打破的。那日,覃氏带着儿子舜年到司城来找土司,当时土司不在行署,正在梅朵的房间里看梅朵绣花,所以她就找过来了。
覃氏是散毛宣抚使覃中霄之女,名美玉,字楚碧。虽然她名字里带有什么玉呀碧的,她可是个长舌妇,一见土司在嫂子处逗留,就猜想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再加上天赐他爹把她一家赶去了陶庄,她也就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了。她因此心想,如今天赐父亲已死,该是他们回来的时候了,于是就想找土司说说这事。当然,如若没得到当今土司的允许,她一家也是不能离开陶庄搬回司城来的,已故土司的话那时候依然有效。而她丈夫田甘霖又是个火暴性子,他若不想求人,你就是用八抬大轿去抬,他也不会来的。所以覃氏就只好自己找上门了。
一进屋,覃楚碧就听见了土司和梅朵的说话声,于是立马打住,然后悄悄地偷听了一会儿,以为传闻是真,就阴在心里暗笑起来:何不来它个火上浇油,让它祸起萧墙呢?这么一思量,她没有进内院,就牵着儿子嗒嗒嗒地来到了南院,长话一阵,又跑到东厢,短舌一番,于是一个水蛇精的原形就话出来了。
这天黄昏,田既霖一回到家里,就看见沈道士在家布道,围着桌子正嗡嗡嘤嘤的。他便问:“家里又出什么事了?”
沈道士说:“听说有水蛇精进了府宅,贫道正在施法驱鬼呢!”
一开始,田既霖并不知这道场的内幕,进屋见妻妾们躺在床上,个个头痛欲裂的,真是急坏了。一时间,东厢也来报说,那边也闹起鬼来了!田既霖便亟亟地赶了过去。餐霞子也正在布道施法,说法也是一样的。这样闹腾了大半夜,两道士说把鬼赶出了院子,那鬼跑回老窝去了。沈道士和餐霞子就赶到了中房,也就是梅朵母子居住的地方,说水蛇精钻到这里来了。中房是田沛霖在世时特意为梅朵安排的,传谕内外家小,不得擅自进入。但是,那时候田沛霖早已见鬼,阴间自然管不了阳间的事,中房也就被闹了个天翻地覆,天赐也大哭大闹了一夜。可是闹腾够了,两道士还说法力不够,与水蛇精斗法,仅仅打了个平手,一时还赶不走水蛇精,只怕要僵持下去了。
这是个诡计,但这个诡计却把田既霖的眼睛给蒙住了。一夜里,他都没有合眼,他看着道士在堂中作法,心中的疑惑就像神坛上升起的烟雾萦绕开来,但一时间他却揭不开谜底。可是,梅朵和天赐奶娘却知道这个谜底。所以,当天幕一出现鱼肚白,她俩便趁土司喘气之际,悄悄地溜到百斯庵去了。这时候,两道士回头不见了梅朵母子,便告之主爷,说他们已经把水蛇精赶跑了。田既霖这才恍然大悟,于是大怒,遂下令将两道士关起来。餐霞子和沈道士哪受得了水牢的折磨呢,只好交代了事情的原委真相。这就供出了覃楚碧,说一切都是她幕后指使的,南院和西厢的主子们也请了他们去,其实与他们无干。待原因查明,田既霖才把两道士放出来,从此便开始提防三弟和他老婆覃楚碧。那时候,田既霖本来是想把三弟一家接回来的,但见覃氏如此阴险歹毒,也便没有同意覃氏离开陶庄。
第二章 百斯庵(9)
梅朵母子就这样又回到百斯庵。一开始几天,都是小尼来抱天赐玩耍儿,她说天赐长得多可爱啊,天赐就给她洒了一泡热伮伮的尿,小尼就惊叫起来,说这孩子又涨大水了哩!天赐于是咧着小嘴,便对着小尼咯咯地笑起来。小尼见天赐好笑她也好笑,就这样你笑着我也笑着,就像山崖上盛开的野花花,笑意便一片片朝禅房延伸开去。
田既霖还是第一次听见天赐的笑声,因为在他看来,这侄儿似乎只是一个会叫丧的孩子,没想到也会笑的,于是走了过来。但是,当天赐看见他二叔对他笑的时候,他却立马收敛了笑容。
“这娃儿真有点邪门呢!”田既霖自言自语地说道。
事实上,他不是来看天赐会不会笑的,他是来看他母亲梅朵的,他是想让梅朵带天赐回去。可是梅朵无论二叔如何相劝,就是不肯回去。在这件事上,田既霖感到自己心里有愧,所以便不再强求,但他每日依旧都会来庵里看望她母子俩,一日也不曾落下。一天,梅朵对他说:“主爷,你还是不要勤来的好,口水能淹得死人的!”
“谁要是再嚼舌根,我割了她的舌头便是!”田既霖很愤然。
梅朵说:“那么多舌头,你割得完吗?那些舌头是四脚蛇的尾巴,是地里长的韭菜,割了还会长的!”
田既霖这就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割尽这韭菜一样的舌头,四脚蛇一样的尾巴!”
梅朵便不做声了。这时田既霖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上,同时垂下了一条织着梅花的手巾。梅朵回头望了土司一眼,泪水就像断了丝线的珠子,“哗”地落了一地,再也捡不起来了。因为在梅朵的心里,二叔比天赐他爹对她还要好的,是针尖草尖尖的爱,是巴骨巴心心的疼。所以,她回头就扑进了土司的怀里,嘤嘤地抽噎起来。那天晚上,田既霖没回中府,一直陪梅朵坐等到天明。于是,土司嫖“尼姑”的传闻就这样不胫而走。
在司境,当时人们照样把这种情感看成是伤风败俗的事。事实上,在土司的领地,土司会为性发愁吗?这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事。土司连初夜权都能拥有,喜欢上自己的嫂子又有何妨?况且,土民还有下堂的风俗,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真心地相爱?也许,爱情是人类最为复杂的一种情感吧,只因带有自私的性质,所以才有自私的表现。可是,当时梅朵并不这样想,因为她是已故土司的女人,她想,自己生是土司家的人,死也是土司家的鬼!所以,她便不可能去享受常人所能享受的习俗了。
第二章 百斯庵(10)
在这件事上,没有谁不为梅朵深深地惋惜,因为她也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美丽如花的女人--她不仅将女人的美丽集于了一身,同时也将女人的智慧、勤劳和善良集于了一身……可是她却守了寡--她要怎样做才能博得人们的同情与谅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