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寨主威武(1 / 1)
她们的东西,终究都没有送出去。
三人离开前,余忍冬似假还真的取笑,要她们尽可把自己对谢嘉有特殊感情的事说出去,免得寨子里的其他姐妹白伤神费心。
余忍冬的意思很明确,态度也很强硬,他要谢嘉、且一定会得手。
余忍冬知道,谢嘉在总寨这边很受欢迎。
寨子里的人,大多都是乡野农家出身,请来的教书夫子都是很受尊敬的,何况是谢嘉这样妙计绝伦、气质天成又温煦亲和的秀雅青年。
谢嘉不但深受寨子里一干人的钦敬,而且吸引了不少妙龄少女的青眼。
他只是不能确切的想明白,自己却是在什么时候也对那人上了心、起了意?
是在最初,一次次的冷淡轻鄙以对,却每每换来那人真诚无伪的关怀,对无伤大雅的刁难报以温厚一笑?
还是后来,那不休不眠的五个日夜、带领众人疏通崩塌的山路和救援山下受伤村民时,毫无内力武功的书生如影随形的陪伴?
或者,是那一日南蛮大军轰然进犯时,与自己对视之时心灵相通不谋而合的清亮明眸?
又或者,是那场胜利之后,那人素衣血染,立在敌人的血泊残骸之中,脸上刻骨的悲悯不忍?
哦对,也许是那一次……
余忍冬少年行走江湖,结识很多志同好友,虽然后来各自分散,情义犹存。
战事眼看不可免,各方势力蠢动,诸侯国为增强自身实力,厉兵秣马自不消多说,竟然为搜罗医毒丹药、暗器机械、兵书、甚至钱财粮草而丧尽天良、毒计百出,致使江湖上许多著名世家一夕之间惨遭灭门、洗劫、焚毁。
接到消息时,余忍冬激愤之下,一张结实的槐木书桌就在他掌下化作了一堆废柴。
一整天他都在河边练剑,剑气流泻激起水花四溅,剑光如虹人如风。无人敢惊扰敢靠近。
直到暮色现,余忍冬终于力乏,长剑脱手,人也随之仰倒于地。身后轻浅虚浮的脚步渐进,余忍冬大口喘着粗气,并没出声阻止来人的接近。
谢嘉在他身侧停留了一下,又迈开脚步靠近河边。
过了一会,他听到谢嘉轻软的声音低沉道:“这一只,风雷堂,听说风雷堂火器弹药独步中原,堂主厉义行更是古道热肠、仗义疏财,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这一只,千金山庄,是秉承人命重逾千金的杏林世家,为广医救助普通百姓,世代放弃御医资格,以书香门第立于江湖之间;庄主孙扶苏一生救命无数、妙手仁心,其子……”
“够了!不准再说了!”
余忍冬猛然跳起来,正想一掌拍出惊起千层浪,却发现谢嘉单膝跪地,身边的地上一堆花灯,清一色的白莲。河里正悠悠漂着一只,燃着一点火光、泛着暖暖的晕黄。
余忍冬迟疑着靠近,谢嘉一手捏着只花灯,另一手执了半截蜡烛,小心的点燃灯心,欠身稳稳放入水中,轻推着送出。
手中的烛光映着他清瘦苍白的侧脸,柔和而肃穆,如慈悲而严正的佛者。
那一晚,终是余忍冬放出了剩下的花灯,有些代表一个人、有些代表一个家族和门派。
二十几盏花灯徐徐顺流漂远。
余忍冬觉得舞剑一天不曾发泄完的怒气,似乎也随着花灯的远去而沉寂。耳畔是谢嘉的声音,温和却慎重,“逝者已矣,来日方长,忍冬你务必保重。”
那是他第一次唤他的名,牵引着一种陌生的悸动。
余忍冬重重点头,“与君共勉!”
谢嘉一手轻压在余忍冬肩上,余忍冬转回视线看向他,听他道:“长夜漫漫,既然无心睡眠,寨主可愿听嘉讲个故事?”
也许,从晨起接到消息的激愤,到一整天发狂的练剑,直至此时释放了悲愤的安定,让他紧绷的心弦有了片刻松懈,余忍冬恍惚觉得谢嘉有些沉重严肃的神色牵动了他的情绪.
心底有丝柔软、有点疼惜,微微偏头看着搭在自己肩上指骨纤削、肤色莹白的手,轻声道:“好。”
谢嘉收回手,两人并肩坐下,谢嘉看了余忍冬一眼,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
余忍冬以为,他要讲的必定是难以启齿的过去,也不催促,只是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更浓了些。
只听谢嘉突然开口,“……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是——山下的女人啊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谢嘉一开口余忍冬就愣住了,这一串下来他几乎没有停顿,语速是史无前例的快,所以直到他一口气说完又深深吸了口气,余忍冬的表情才有了微妙的变化。
余忍冬以前所未有过迟缓的速度转头看着谢嘉,“你……方才给我讲了个故事?”
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也足以看清,谢嘉素来白皙的脸泛着晕红,不知是那一口气憋的,还是不习惯用这种方式哄人开怀。
沉郁气氛一扫而空,余忍冬终于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那一夜,他们并肩抱膝,谈了很多很多。
在他们看不到的彼此内心深处,他们其实从这一刻起,已把彼此引为毕生知己……
如今细想,原来早在不经意间,一点一滴的琐碎、二百多个日夜的相处,他已被那种迥异于己的气质打动,同寨子里其他的年轻女孩一般,为那人的才情风度所折服。
原来,武艺之外,竟还有人能以强韧的意志打动心如铁石、唯慕强者的余忍冬。
或许,强者也不独以武力服人:刚强的意志、高洁的品质,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所谓,仁者无敌。
用兵法、用理智、用逻辑去阐释一份感情,或许有些匪夷所思,但那才是他余忍冬的烂漫心思。
余忍冬自幼热心武艺,最慕强者,拜入名门,同辈弟子中第一个入他眼的便是爱武成痴成癖的叶猫子。
如今想来,万幸的是,入了眼、倒还不曾入心。
如今,他有了入心的人,虽然不复年少轻狂,却忽然想随心所欲一次。
他还年轻。
虽然作为寻常女子——是的、女子——早已过了适嫁年龄;但她不寻常,她是余忍冬,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那个余忍冬。
余忍冬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谢嘉虽然也精于算计,且年长于余忍冬,但在感情方面,他就像张白纸,未必能逃过果敢强硬又偶尔有点无赖的绿林王的算计。
余忍冬的身份,十八联寨上下无人知晓,自然也曾有不少女子把一颗芳心挂在文武双全、风流俊俏的余大寨主身上。
当年,十五六岁的余忍冬虽然也成熟稳重、才智高明,却一下子被少女的表白弄懵了,当时只好一派豪气干云、实则色厉内荏的拍胸脯表示“大丈夫岂能拘泥于儿女情长”。
乡野儿女最是率真淳朴。余忍冬那般说法,一干少女也就感动的信了,再后来对余忍冬的感情也就化作对领袖的敬佩仰慕了。
五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断,足够余忍冬这“绿林王”名声愈加响亮。本来也足够这“大丈夫”成家了,却只见余忍冬一派风流潇洒,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其实也不能说他风流,他只是对所有女子都特别温柔体恤,眠花卧柳这样的事,却没听说有发生过。
只不过,心思单纯的乡野女子却也能敏感的察觉,余忍冬是不曾动过心的,他可以是她们敬服尊崇的首领,却难以成为可爱恋厮守的良人。久之,思慕的女子犹有,贸然表白的却少了。
谢嘉的意外到来,掀起了继余忍冬成为合横十八联寨总寨主之后的又一场“粉色浪潮”,甚至超过了寨主好友江彝的风头。
然而,谢嘉与寨里的人都不同,素来爽朗的山野女儿们也拘谨了,各个芳心暗许、秋波暗送,大着胆子表白的,居然一个没有。
余忍冬本不是想用寨主的身份压人,她只是相信或者自信,谢嘉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被寨中女子打动,即便她们有人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温柔……
她只是猜测着,或许,偌大山寨连同众人一起给了谢嘉那种家和亲人的感觉,却只有她余忍冬,才能给他摆脱孤独的理解,才能给他来自知己知音的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