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三定律（1 / 1）
范卡没想到，徐森出差没多久后她就被调到了研发部帮忙。
事情始于早上的时候，对于一上班就进入‘玩偶乐园’游戏的范卡来说，突然接到部门经理陈建仁打来的内线电话确实令她有点意外，而当她接完电话回来后，更是惊讶地发现她的虚拟玩偶贝贝熊在自由活动中被符博的小火龙霸道地带走了，而且也不止这一次，就像是不停地来抢走一只它喜欢的布偶……玩具。
恍然了片刻，范卡才记得退出游戏，然后过去经理办公室。
“范卡，坐。”陈经理扬扬手，表情是他经典的不笑也像是在笑，“工作做得不错吧。最近在忙什么，有没有在跟进哪个产品？是这样的……”
接下来，陈经理所说的那一番话，令范卡想到了之前她所在技术部的部门主管，除了要指派范卡去的部门不同之外，简直就是同一个版本——记得之前那个地中海主管也是这样说的：“范卡，最近工作比较多，工程部上面说人手不够，所以派你上去帮忙做做事。这个难得的机会……”
事实上，从技术部抽调技术员去工程部无非就是上去帮忙打杂，比如做做测试，写写报告，修修PCB图之类的，事关到项目产品开发阶段的保密问题，真正有技术含量的事很少会让工程团队之外的人涉及。所以上来被差遣跑腿一两个月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主要是卖力做事又不加工资令人很不爽，何况也并不是每个工程师都好应付的。
当然，如果是一个做事比计算机还认真，不抱怨，少说闲话的人，那么留这么一个随时可差遣的人在部门里也并非坏事。那时，没人料得到范卡就这么一直留在了工程部里。
如今，范卡又被调派到了研发部打杂。
带着拿到的通行卡，范卡步入专门的电梯，直接上到了公司办公楼最高层的研发部，这里几乎齐集了公司大部分的精英和骨干，通常非一般职员可进入——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刷卡之后，感应门缓缓开启，范卡步入了研发部的主厅。整个穹顶大厅约有三百多平方米，光滑的大理石地砖铺在脚下，所有的办公单元都用透明的钢化玻璃隔开，有的桌位上堆放着各种精密的仪表，复杂的变速箱，电子仪器，大块的磁铁，显微镜等等。期间，不少穿着白色制服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穿梭来往，中央的一个圆柱型高台正是公司智能控制系统的操作平台。
这就是控制整个公司运作的中央控制系统——【白雪公主】的宫殿了。
而且系统的操作相当便捷，此时几个研发人员零散地站在控制平台上，正对着多面型的巨大屏幕搜索调用资料。当研发人员的视线在页面上快速游移时，显示屏就自动将关键词凸显出来，若盯着页面的一个词时间稍长，显示屏就会自动弹出询问窗口，只要人眨一眨眼就能打开相关页面或者文件。
不可不说，如今的科技真的是发展得极快，这种在五年前还只是在科幻电影才会出现的场景，现在一个小小的玩具公司就已经在使用这样的技术了，而且原理简单到一个高中生也能用廉价的摄像头和网上免费下载软件来在自己的电脑上实现。另外用多摄像角度实现立体视觉也并非什么新鲜事，更别说是外国学生考二级普通话都要用到的人机对话技术了。
当然，眼前的巨大屏幕也只不过是将摄像仪和显示器集成在一起，通过分析用户瞳孔的位置和角度，再算上眼睛和屏幕之间的距离，判断出当前视线的落点，便能够将视线的落点精确到毫米级别的范围内。
“打开产品31700的EMC/FCC的测试报告看看。” 一个戴着银边眼镜的研发人员在屏幕前留步片刻，抬头看了看，“嗯……将这个测试报告发一份到QA部那边。”
“好的，已经发放。”系统【白雪】声音温雅，屏幕上也已显示着相应的文件，精准而迅速。
“嗯……再附加一份电路网络的Smith图。”研发员又补充道。
“好的。”【白雪】简练地答道。
“使用最高级权限，拆开XD软件的封装下载一份到我邮箱里。”研发员想了想，忽然又说，“对了，中午给我订一份麦德基的全家桶套餐。”
“程序已下载，套餐将会在12点15分送达。”【白雪】不缓不急，应对得体。
………
下来操控平台时，那名戴眼镜的研发人员回头看到安静地呆在一旁的范卡。愣了一下，范卡也移目和眼前的男子对视了一眼，看到他外表很英俊斯文，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但眼窝有点深，而眼睛是少见的碧蓝色，显然是个混血儿。
“范卡？！”眼镜男讶然道，看范卡一脸疑惑的模样，又露出浅浅的笑，“我叫左洋，之前在工程部我见过你和符博在一起……呃，在‘玩偶乐园’里，我的虚拟宠物是那个蓝皮肤的小矮人。”
“呃？我一直以为那是个蓝精灵……”范卡想了想，那他应该是符博那个团队的组员了，“符博还未回来上班吗？”
“今早还见了他一下，越是忙的时候越不见他踪影……”左洋扶了扶眼镜，望向范卡，“你是上来帮忙的？因为XD娃娃今天要进行试产是吧，估计就是到试验车间做一些现场记录，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有什么事就打电话上来是了。”
“哦。”范卡认真地答道。
其实范卡也知道，这款XD玩偶的研制基本上已经成熟和完善，让她到试验车间去做记录无非是走走过场而已，因为公司规定了试验生产时必须要有项目工程师在场。而范卡只不过是曾修理过XD娃娃的发声系统，就被部门的陈经理以“对XD玩偶十分熟悉”而推荐上来了。
………
试验车间。
虽是作为一家规模并不算大的智能玩具公司，振凯玩具公司的电子系统硬件设备却甚为先进和完善——公司总部全面采用电脑智能化管理，有独立的化工安全以及物理检测实验室，并设立私人卫星专线网络保障信息的安全流通，而在工程上更是电子软件硬件开发、设计和生产制造一体化。
在公司的总部，试验车间里的生产机器和设备也是一流的。
很快，范卡来到了庞大空旷的试验车间里，没有项目工程师的到场，试验生产就尚未开始，可以看到车间里一些技术员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或是在整理资料作工作准备。也许由于范卡并没有穿研发部的白色工作服，所以她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侧目。在她走向控制平台时，听到两个技术员的对话却不由得令她停下了脚步——
“这些妞真够标致的了。”一个技术员拿着一具XD玩偶的模型在翻看。
“要不要打个赌，多久就会有人高价订造7倍大的这些妞来……玩。”旁边另一个技工笑得意味深长地说，而XD玩偶正是按照真人的7：1比例缩小设计的。
“靠，难道充气娃娃还满足不了你？！”说完，两人嘿嘿笑。
………
“闭嘴！”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符哥……”两个技术员迅速回头，看到了愣愣定住的范卡，更是看到了她身后一身白色工作服的符博。只见他随意地套着防尘防静电的工作装，里面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衣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看起来真像是有随时揍人的可能。
“要么闪，要么滚！”符博的眼神凌厉得吓人。
两个技术员火速闪人。
“左洋说你在这，我就过来给你指导一下，不收费的。”符博转头望向范卡，眼神温柔了一点。
“呃？……”范卡似乎未回过神来。
“他们也买不起！”符博轻手拍拍还在发愣的范卡的头，试图说个玩笑，“这么贵的一只仿真人偶，如果送我一个，我肯定会把她当女儿养，还得买玩具给她玩。呵……”
闻言，范卡微微睁眼，想到了游戏里的那只火龙，难道也是将她的贝贝当喜欢的玩具了？然而，若玩具也会有它们自己的玩具……
“成本这么高，估计一个XD娃娃的价格就抵得上我们半个月的生活费了。”符博继续说道，靠近范卡挑了挑眉，“这么多天没见，想我了没？”
“早上想起了。”范卡一向是诚实的好孩子。她望了望难得穿戴整齐的符博，看起来还挺人模人样的，从头向下看，果然脚上还是踏着一双不知什么牌子的球鞋。
“还好，”符博笑笑，倒是觉得对范卡来说这样已经不容易了，“我就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是无人可替代的。”
“对，”范卡想了想，没人知道此时她是不是想到了动物园里的那只红屁股的猴子，“……只有动物才可以。”
某人一脸的嗑屁，转口问道，“徐森去欧洲出差了是不？”
“嗯。”范卡点点头，望向旁边的XD玩偶模具，“听说，这一款娃娃主要是出口到北欧那边的？”
“是吧。”符博耸耸肩，“那就买贵点是了。”
往往是珍贵的东西，人们才会好好去爱惜。也许就是有一种爱，是因为珍惜而不舍得去伤害……
沉默间，符博注视着范卡一阵，又慢慢移开了视线。
之后，符博和范卡一起走向控制平台，刷卡输入密码，启动了生产命令。
在生产线上，基本的生产物料和零件早已预置好，而生产装配的机器基本上是全智能自动化的，安排在各处工位上的十几个技术员只是作生产流程上的检测和机械设备的监控。
站在高台上，范卡注视着生产线上的机器开始组装零件，绑定芯片，拼接半制，一切正常运作制造成型后的XD娃娃还要被送去做皮肤体温调控、语音发声等测试，以及精致的脸庞要达到表情细致得连似笑非笑都能模拟出来，简直会比真人还要逼真。
从生产线上收回视线，范卡微微转头，发觉符博在脉脉地凝视着她。目光相遇，范卡望着符博，他也没打算移开视线，似乎谁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范卡也习惯了，似乎只要是女的，符博都能作偶尔即兴的含情脉脉凝视，基本上没什么品位上的要求，屁股翘的和屁股不翘的都统统可以接受。
不过范卡没统计分析过的是，符博对她含情脉脉注视时，望着的是她的眼睛……
“之前你说过，玩偶模拟的人类感情再真实，始终也是假的。”范卡自觉地先移开视线，回想起符博说过的话，竟可以记得一字不差。
“如果是真的感情，就不应该有任何的束缚和限制。”符博自嘲地勾起嘴角，转开目光，“想喜欢上谁都可以，甚至不喜欢人类也可以才是。这些玩偶的情感模拟，不说它们的复杂智能，最底层的规则仍只不过是100多年前就定下的三大老教条……”
一旁，范卡没有说话，她知道符博所指的是——机器三大定律。
18世纪科学家指出机器人道德标准的可计算性，而在1942年阿西莫夫提出了机器人三大定律之后，2010年就有了首个被编入伦理道德准则程序的智能机器人。如今，根据玩具国际安全标准，振凯玩具公司的每一具智能玩具都输入了这三大定律：
1. A robot may not harm a human being, or, through inaction, allow a human being to come to harm.机器人不得伤害人，或任人受伤而袖手旁观。
2. A robot must obey the orders given to it by human beings, except where such orders would conflict with the First Law.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
3. A robot must protect its own existence, as long as such protection does not conflict with the First or Second Law.第三，机器人应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机器人学。
当然，还有后来补充加入的第零定律：机器人必须保护人类的整体利益不受伤害！
不过第零定律一直是个争议，“人类的整体利益”这种混沌的概念，连人类自己都搞不明白，更不要说那些用0和1来想问题的机器人了。此后一直以来，人类也在不停地对机器人的道德标准程序打补丁，出现了诸多外加定律。比如说——机器人必须知道自己是机器人。以及：
元定律：机器人不得实施行为，除非该行为符合机器人原则。
繁殖定律：机器人不得参与机器人的设计和制造，除非新机器人的行为符合机器人原则。
………
总结起来，这部机器人的道德圣经也就是三个字——“拜人教”！
站在试验车间高高的控制台上，范卡忽然觉得有种悬空的感觉，人是不是总喜欢将自己抬得很高的位置，危险而不自知。而被人类设计制造出来的智能玩具，芯片里的程序早已写定，若是建立在那样的基础上产生的感情，无论看起来多真，也是假的！
范卡转身，望向生产线上的那些精致而逼真的人偶娃娃，脑中某个想法一闪而过：若有一天她们发觉内心产生的感情并不是自己所愿的，会不会讨厌人类。甚至……叛变？！
前方，在自动化生产的流水线上，一个个的机械零件正在组装起来拼接成人型的轮廓，先进的超声波焊接工艺使得缝接处几乎无迹可寻，躯壳内布满整齐有序的光纤和电缆……
很快，玩偶的机械躯体被传送通过智能装配机和控制设备，人型的躯体套上了一层仿真的软胶皮肤，配上一身化纤质地的简雅群服，精致的脸庞镶嵌上黑黑的眼睛，空洞的眼神中闪烁起流光。她们没有表情的脸庞不慌不乱，不卑不亢，安静地一动不动，像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家碧玉。
最后，在电子装配线上，镂空的胸腔安装上集成的智能芯片，硅造筋骨，电路血脉，通感敏锐，反应迅速，‘芯’脉搏动……
在最后的检测工位上，装配完成的人偶娃娃慢慢睁开双眼，迷茫地盯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下一刻，她略微生硬地转过头，了无生气的脸庞渐渐变得莞尔动人。
恍惚中，她似乎勾起了小嘴巴。
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