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章(1 / 1)
她所记得的幼时的事,是跟着父亲和母亲穿过一个悠长黑暗的甬道,仿佛是走了很久很久。开始的时候是母亲抱着她走,急匆匆的仿佛是逃避什么,然后是自己走,累了,便是父亲抱着,父亲十分疼她,亲自抱着,甚至都不让下人抱着。她以为这样黑暗的通道没有尽头,就在她睡了醒醒了又睡,以为要走上一辈子那么久时,那个通道到头了,他们来到了一个群山环绕的山谷中,谷内山花烂漫,她以为自己到了仙境。
母亲抱过她问道:“艾依那,我们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
她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道:“好是好,可是我们为什么不住在原来那个大房子里呢?”母亲回答说:“这里也有新的大房子,比那里漂亮多了,还可以让你乱跑,自由得多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们以前是住在一个大房子里,一进一进的全都是房屋,还有美丽的花园。她每天可以在大花园里玩耍,虽然奶娘只肯带她在花园的一角玩,但她已经很满足了。不过,她在那个大房子里时,从来没见过父亲,或许见过,但模糊了,只记得下人们会叫她“郡主”,她问过母亲“郡主”是什么意思,母亲说没有什么意思的,只是一个称号而已,还是“艾依娜”来得好听。母亲说的自然是对的,她也没什么可质疑的。
不过一出那大房子,母亲便指着马车外那个笑容可掬的男子对她说:“依娜,叫爹爹。”
她乖乖地叫了,那男子笑得越发可亲。
母亲说,她们从现在开始要跟着父亲一起生活了。
是的,她几乎是马上就喜欢上这个新的大房了。在这里,人们称父亲为宫主,称母亲为夫人,叫她小姐。她略有些疑惑,她记得以前下人们是叫母亲“王妃”的,而且她的奶娘、母亲的侍女统统都不见了。但是她很快便将这一切都扔到脑后去了。她有新的奶娘,母亲有新的侍女,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她很快便适应了。
好一段时间过去了,她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要比她大上个六七岁。不过,哥哥似乎不太肯叫母亲,母亲却不在意,说是离开太久的关系。这哥哥容貌清俊,看上去也比较阳光,她还是比较喜欢的。
哥哥那时候习武已有几年了,听说十分有天份,而且也很勤奋,所以她也不是经常能见到的,有时五六天能见一次,有时却要十天半个月。每次见面时,哥哥倒是对她颇好,常给她带些山里的玩意,有时是一些野果子,有时是一只小兔子,她也很开心。只是他比她大上这许多,到底是没有多少可以一起玩的东西。直到她开始识字习武后才会隔段时间向他请教些问题。
母亲在这个新的大房子里是很开心的,父亲对她很好,唯一的事情便是养育她和做香。
母亲以前并不会做香,是嫁到南旦后才开始学做香丸的,渐渐地便将这个当作了自己的爱好,也有不少的创新,耳闻目染的,她也渐渐地喜欢上了制香。
她很小便知道母亲和自己与这里的人都不一样,母亲的皮肤十分白晳,人也很高挑,有着淡棕色的眼珠。而她自己,肤色也白,却比不上母亲,容貌与母亲倒有六分相似,只是一双眼睛黝黑黝黑的,母亲说是象她父亲,她仔细地去看父亲,却觉得不太象。奇怪的是,哥哥却全然不象母亲,倒有几分肖似父亲,不过也不是十分相象。哥哥生得黝黑,但是笑起来十分好看。
后来渐渐年长了,她方知道,他们一家全都是南旦人,只是迁居到了这里——云阳曲水,竟是跨了一个国度了。
这所大房子有个名称叫做鬼宫,她父亲叫做姚祯,是鬼宫的宫主。鬼宫在武林中被称为南邪宫,大抵是因为鬼宫擅行南旦之蛊术,且行事与云阳武林颇不同,有时难免被武林人排异。但是她自己却觉得鬼宫上下团结,拿钱办事,没什么不对的。鬼宫中的大小护法护卫也都和善,与周围村落人相处也自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自她哥哥继承了鬼宫宫主之位后便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十五及笄那年,发生了许多事,似乎她的命运从这里开始便有些不一样了。
那一年,她被父亲任命为鬼宫圣女,及笄仪式上,父亲还送了她一把长刀,一把有着长柄的刀,她以前是练过刀法,但这把刀使起来更象是战场上的绣绒刀,但用习惯了倒也觉出了长兵器的好处来。
半年以后,她母亲病逝,父亲陷入悲痛中,沉默寡言,渐渐地便有些消沉起来,宫中的事便管得少起来了。
她知道母亲似乎是一直不适应南旦的气候,哪怕是后来进了云阳,比南旦略北了些,她还是说受不了此处夏天的闷热,怀念达鲁国的干爽气候。所以这身子总是有些不舒坦,渐渐地便沉疴起来。父亲说过多多少少也与岭南这一带的瘴气有关,但父亲哥哥与她都挺能适应这岭南的瘴气的,偏是母亲,却是捱不过去。
她七八岁的时候倒是跟着父母回过一趟达鲁国,据说是父亲有生意在那里,而母亲也想回娘家一趟。那里有广阔的草原,男人多高大粗犷,女子也多美貌,气候是干爽,但她更喜欢岭南的这一派浓密的绿意。
父亲办事的时候,她与母亲便在城里四处闲逛,女子多是遮了纱巾的,母亲也不例外。她问母亲,外家是在什么地方,母亲答,在京城啊。她问,这儿难道不是京城么?母亲答是。她又问,那爹爹办事,我们为何不去看外祖?母亲沉默了。她忽然恍然:“哦,探亲要一家一起去才行的。”
结果她是去了外祖家,外祖是见了她,她却是没见着外祖。因为到外家时,她已睡得深了,如何进的外家一概不知。只是第二日在客栈醒来时,看到身上多了些宝石玉佩,母亲说是外祖母与外父给的。
他们在京城也未逗留太久,便又匆匆地穿过西夷南归了。
此后她察觉了什么,不再问关于外家的事情了。
母亲临去之前,父亲曾问,是否要将她带回故乡,她无力地摇头,艰难地嚅动着嘴说:“你在哪我在哪。我知道只有你真心对我。”父亲一个中年男人当着她的面,哭着涕泪交错,她更是几乎要哭晕过去。
鬼宫的担子渐渐地移到哥哥姚一荻身上。她虽然担着一个鬼宫圣女的头衔,除了得到尊重,实际的事务也没承担多少。因为母亲病逝后她也有些沉寂下来,没有以前那般爱笑了。父亲看的比较多的人就是她了。他要么把自己关在地宫的某处,十天半个月不出来,让宫内人好找,要么就是懒洋洋对前来请示的大护法道:“以后小事不要来找我,生意什么的,去问荻儿好了。”但是他但凡出现在宫中,都要来赤魅殿看看她,有时看着她直愣神。看着她也郁郁寡欢的样子,便叹气道:“依娜,你还小,你总会遇见个喜欢的人。而我,却是再也没有了。”后又道:“不如,你出去散散心吧。”
他果然便派了个清闲的差事给她,让她去铜水收帐。鬼宫的生意,帮人下蛊,有阶段性的,先前只收定金,过了中间段或是到了最后才去收帐。只有他们能控蛊,自然没有人敢赖帐。拿钱这活儿总是轻松的,其实也不过是放她出去散散心罢了。陪她去的有桂护法和孙护卫。桂护法是宫内老人,孙护卫年少些,但也长她十岁有余,来宫中也有七八了年了。孙护法以前也常出现在她和母亲的身边,不过母女俩都有些深居简出,用到护卫的时候并不多。宫中的三护法曾取笑说:“孙护卫是不是看上小姐了?”
那时她才十三四岁,虽然出落得婷婷玉立,但究竟只是个青涩的小女孩。母亲听闻只是一笑而过,父亲却是有些不悦,却并没说什么,但是哥哥似乎是很生气,据说教训了孙护卫一顿。那时哥哥已经行过冠礼了,但她从未见过哥哥出手过,不知道他的武功高到什么程度,可孙护卫是跟着她们出去过几回了,她知道他的功夫不在桂护法之下。或许是因为年青资历浅,便也只是个护卫,但功夫确实是在十六卫之首。出了曲水,她们母女的容貌自是引了一些登徒子来,孙护卫总是抢在她这前打发掉了。她有时嗔道:“娘不会武功便也罢了,我却用不着你护着。”孙护卫便笑道:“脏了小姐的手,总也不好。”
鬼宫人虽说有等级,但江湖人也没那么森严,那孙护卫不会因为哥哥是少主便有意相让。哥哥既能教训得着孙护卫,想必功夫定是在其之上了。
作为一个弱冠的英俊男子,姚一荻被许多宫内宫外的女子仰慕着,既有宫内的,也有宫外的名妓、淑女。宫内的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奉汤奉水殷勤侍候着,而宫外的那些莺莺燕燕则只靠着鸿雁传书,鱼传尺素,殷殷切切地盼着他前往一会。姚一荻不动声色地照单全收,对谁都是深情款款的样子,却也未见得真的对谁动了情,因此也并未定下门亲事。
父亲对此倒不着急,说,让他自己定定心,想清楚要谁再说,不要象自己,为了一个女子的痴心而感动,到头来却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他说这话时,哥哥在场,却是当场冷了脸,“哼”了一声,拂袖而走。她有些莫名,觉得父亲并没有说错什么,哥哥不知缘何生气?但仔细一想,又不对了,父亲对母亲一片痴心,却是错了么?她有些为母亲不值,私底下为母亲抱屈,母亲听后笑道:“你父亲说的不是我。”只是说完这句,便忽地沉默了,她再问,母亲便含混而过。两次下来,她知道事有蹊跷却也明白无论是父亲或者是母亲都不愿提到那段过往,便也知趣地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