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 你不知道的许诺（1 / 1）
雾气褪散，我们从春日森林出来的时候已将近日暮。
“哇哈哈哈……”，殇澈古怪的笑声依旧荡气回肠，还略带几分得意的说了句，“怎么样？”
随后夜未央简单的一句“没死”噎住他接下来要说的所有的话。
我躺在床上的时候，疲惫瞬间贯通了四肢。蜷进被窝的那一刻，正巧碰到枕边的一个瓶子，滚落在地。
装满了七色气体的玻璃瓶，被窗缝透进来的余晖渲染得一片橙红……
第一次见到夜未央的时候，就在这个庭院的门口——平日殇澈习惯站着的地方。那是双很有吸引力的眸子，宛若夜空的深邃，哀伤，压抑，茫然所有的悲观因素都隐在那双黑眸中，与他嘴角那抹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苦笑搭配得天衣无缝。
对他，我有种似曾相识。所谓的似曾相识，并非只停留在曾经的某个阶段，更像是跨越了时间这条鸿沟，有前世那么遥远的距离。
刚来春日森林的那一年，我小心翼翼地避着殇澈，避着神楹，避着夜未央。或许是长久以来的形单影只，让我忘记如何与人沟通，甚至我就从不曾知道过。
那一天，天空初晴，许久不见的艳蓝天刺得人眼睛略微发疼，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迎接第一缕阳光的感觉。我决定听从殇澈平日里跟我说“多出去走走对身体有好处”的那番话，顺带游览一下我来这几个多月却从未认知的春日森林。
春天是个潮湿的季节，空气里总会流动着花花草草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新放的小花，初生的春笋，以及在高高大大的乔木树上不难见到的嫩芽……冬日凛冽的气息已经完全褪去。
春日森林是个很适宜生长植物的地方。春夏秋冬最温暖的阳光，东南西北最肥沃的土地，日夜星辰最明亮的天空，就像一个万花筒，在不同角度变幻着光鲜亮丽的童话色彩。
树影婆娑，阳光把躲在树荫下的影子完全覆盖，我惊讶地回头，才发现夜未央坐在梧桐树下的影子。
我们同时对对方突然出现的身影感到措手不及，一时呆愣住。
“那个……殇澈说这里很美，我想来看看。你，是在画画么？”这时我才看到放在他腿上的画架以及散乱一地的画纸，我想那一定是我刚来突然出现才导致它们现在这个样子的。
“这是什么树？”一种羽状树叶的落叶乔木用炭笔描绘在纸上，在迷幻园我从未见过这种植物。
“香椿树。”他放下画笔，看着我手中的那幅画，“迷幻园没有这种树，在我家乡，它可以做成一道很好吃的菜。我爸每年都会在秋天把它从树下摘下来，我在下面接着，然后我妈把它端上饭桌。”
“你不是孤儿？”我看他。
“我有爸妈的，”他对我点点头，“只不过我妈死后，我爸带我来这里之后却也不见了。”
“他死了么？”
“没有”，他对上我的眼睛，咬着嘴眼睛发着红，“我只是在捉迷藏的时候还没找到他，他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等我呢。殇澈说只有我变强了才能找到他。”
“夜未央，你真幸福”，我把画纸重新放到他的手中，“我是孤儿，连爸妈都没见过。”
他一愣，却听见我突然一喊，“夜未央，你骗我，我看见香椿树了。”
阳光被树叶打散，细碎在树林间。河面上浮起一层薄雾，远远地望去，河岸的那边，迷离而梦幻。长满小野花的小山坡生长着一棵大树，接连着云端，通向天国。
我欢愉地跑过去，淌过浅浅的小溪水，却总感觉那棵树离我还有一段距离。就像我感觉天空离我不远，搭上梯子才明白那是十万个我搭上十万个梯子也伸手够不到的高度。我想着，直到一只手拽向我的胳膊，我回头正对上夜未央难以揣测的眼神，“看后面。”
我向后望去，却发现我跑过的草地正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灰蒙蒙的浓雾。我所追逐的大树也开始被浓雾撕裂，山坡，野花，绿树……就像散乱在浓雾里的拼图，直至消失。
“是【七彩盈流】”，夜未央环顾四周，“我曾在殇澈的书上看到过它的描写，‘以幻影蛊惑，以浓雾吞食’，外形像鱼。书上说，它以人的记忆为食，填补自己流失的色彩。”
我不解地看他。
“殇澈说，记忆记录了人一生经历，它是人在大脑里对生活的缩影，因而它拥有世界上最丰富的颜色，七彩盈流缺少的就是这种充满生机的颜色。”
“你什么时候察觉的？”
“刚才你说看到香椿树的时候，我在这里五六年连个香椿芽都没见着。你不知道你过了河岸之后，在外面看到的只是一团浓雾。”
“夜未央，我们还能走出去么？”
“找到七彩盈流，雾自会散去”，他的双手幻化出一双利刃，“殇澈说我是【宿杀系】，命煞孤星。”
说到此，他不由扯出一丝与年龄很不搭调的苦笑。
“他说我无栖息之所。”我一笑。
占卜之说，信如此，不信如此，又何必纠缠？
我感到雾越来越向我们靠拢，夜未央向浓雾聚集的地方扔出一斩利刃，却被吞噬尽雾中。雾加速地向我们集聚，我想，我们是彻底把它激怒了。
“喂，小心——”夜未央话出口的时候，我的一只腿已陷入浓雾里去。他拽住我的手，却发现我们在一点一点地被雾牵扯进去。
“夜未央，把手撒开，你不说你还要找你爸去么，我反正一个人，无所谓。”我试图挣脱被他紧紧拽住的手。
他没有说话，伸出另一只手在胳膊上划出一道口子，将沾着血的利刃向浓雾掷去，说，“七彩盈流怕血。”
果不其然，浓雾果真往后撤退了一小下，却依旧没有撒开我。
夜未央突然将利刃狠狠地在胳膊上划了几道，拿着沾满血的利刃对着浓雾挥舞起来。我看着在空中像雪花一样四溅的血点，陡然间眼睛像被什么灼痛一下，烫人。
当我的腿终于恢复自由的时候，夜未央单腿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对我微笑。我走上前，将从他胳膊留下的血液凝固成珠，向四处掷去。
浓雾中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周围的雾开始消散，然后一只身上有着七色的彩虹小鱼躺着浅水滩边。我拾起它，却见夜未央朝我扔过来一个空瓶。
“拿瓶口堵住它的嘴。”
不断有彩色的气体从它的口中流出，当瓶子充满七种颜色的时候，那条七彩盈流已然停止了呼吸。
夜未央捂着胳膊朝我走来，“七彩盈流死后会释放一种气体，可以迷惑人的心智，有催眠作用，你把它留好。”
我点点头，将刚想还给他的瓶子收回手中，“为什么要救我？”
“没有为什么”，他朝回去的小路走着，“涞落，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孤儿。我爸告诉我，无论现在多么孤独，在未来的路上每个人都会遇上陪伴自己的朋友，不再孤独。正因为如此，那些和朋友在一起的记忆才最难能可贵。”
……
我终于在不堪重负中睡着，只不过在进入梦乡以前，我听见来自我心里的一个声音：夜未央，我要帮你找到你爸，不再成为你的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