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天上人间(四)(1 / 1)
在棠城皇宫的城楼上看见醉醺醺归来的白米时,海棠忍不住问身侧的侍女:“我不在的这几日他皆是这般形容么?”
“姑娘外出的日子里国主皆是深夜方回,今儿日头未落便归,已算是早的了。”
听罢海棠自城楼飘然而下,定定脚步迎着白米走了过去。
看到海棠出现在自己面前,白米眼中惊喜霎那涌现,却又在另一个须臾间灭了下去。
他淡淡的问:“何时回来的?见着他了?”
“我想去小镇上的酒家喝两杯,你且陪我一道吧!”
“不去了,”他摇摇头,眸中失落汹涌,“我将将从那里回来!”
“若非不尽兴,如何能日日流连?”
说罢海棠一伸手接过侍女手中的木桶,不容分说将整桶水自白米头上浇下。顿时间白米全身尽湿,忙不迭的用手去抹脸庞上的水。
“我不知你此番低迷是所谓何事,但借酒浇愁平添愁,勿要再沉溺其中了。”
白米眼神再次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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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略歪在椅上睡了一会之后,白米在晚膳时分醒了过来。
见他醒来,海棠手执一花枝把玩,低声道:“我在洛城看见了颜覃!”
嗯?白米倏的直起脊背,“可有交手?”
海棠遂将颜覃掠走元女的情形大概讲了。
短时间内白米自是想不透颜覃为何要掠走元女,但有一点他却是十分肯定的,那便是颜覃一直注视着海棠的行踪,不然也不可能在时间上拿捏的那么恰到好处。难道他还是对海棠贼心不死,亦或是有何不可告人的企图?
“海棠,八王子被贬下凡已然是仙尽皆知,颜覃若是不依不饶,顺藤摸瓜之下很容易便能寻到你!”
“可你真的认为他会因为被拒婚,恼怒之下势必要得到我么?”
白米仔细推敲了她的话,蓦地明白了海棠意下所指:颜覃以及整个西海虽然会因为联姻失败而面上无光,但决不至于只为了一个女子而和崆峒海交恶。
因为,仅以海棠一人,筹码绝对不够。
既然如此,便既有可能如白米所想,西海回另有所图。那么,所图何事?
“小米儿,当日你与三哥密谋对付南海,可曾想过后果?”海棠莫测的神色再次让白米有口难言。
“海棠,三公子素来不满蛟王宫依附与南海龙宫的现状,他曾与我说与南海龙宫交恶是迟早之事。且我心底亦有深藏之事,先前想着与你长久居于这南疆一隅,心下便不欲你知晓了,因为那时我已然放弃了那个打算……”
海棠干咽了口吐沫,颇为凝神的等着他的下文。
“我对母亲的爱有多深,对白离的恨就有多深,我痛恨自己是他的骨肉。我费尽心思寻求修炼的捷径,所想的不过是为我母亲和玉棠国主报仇,揪出白离将其挫骨扬灰。我要做狐族的王,将白离的一切抹杀干净!”
白米的语气平淡如水,似乎所讲述的当事之人不是他,而是一个不相干的旁人。可海棠知晓,那是恨道极致之后的沉静,一触即发。
“我很是渴望崆峒海的龙明珠助我吸纳灵力,但是更为重要的是,狐族生息之地长洲亦是在南海,我助蛟王宫摆脱南海龙宫的管辖,三王子袭蛟王之位后亦会助我得狐王之位……”
手上一抖,茶盏跌地应声而碎,海棠恍然大悟。
她闭目道:“额,所有人都各有所图,利益驱使之下便是什么都有可能了。可你和三哥终归是想的太简单了。”
“海棠,我与三王子之间不只是利益,还有……”白米忽然说不下去了,他们的莽撞让蛟王宫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他,还活着。
白米思忖着海棠或许会痛骂他一顿,殊不知海棠不仅丝毫未动怒,反而异常冷静问道:“龙家小八说,诚然是东南二海和崆峒海联手封印了三哥,却是没有害蛟族灭族。你如何看?”
“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白米眼中狠戾再现,“崆峒海与蛟王宫结亲,如若单纯是为了诱寒尘和我上钩的话,诱饵未免大了些。且从八王子后来的举动来看,他亦是极力护着你的,否则不会冒险擅动崆峒印。”
“还有,在你和八王子已然大婚的情形之下,东南二海亦是会给予几分薄面的,不太会下狠手将蛟族消除殆尽。毕竟,蛟族也是上古时遗留下来的神兽一族。”
“那么,”海棠恸道,“到底是谁?”
白米将海棠拥入怀中,轻道:“谁能在这事上获得利益,谁便是极有可能的!”
海棠情急着要挣脱,却被白米搂住,耳边有他低沉的声音:“西海和狐族,你觉得谁更希望蛟族从神兽谱上消失?”
海棠血液上涌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
白米拍拍她的后背,那轻柔如羽翼的力道似乎有着让海棠镇静的神奇效果,她推开白米与他保持了一尺的距离,干涩道:“红迤女王不似有甚野心之人!”
那便剩下西海了!白米一语中的。
可是为何呢?海棠思虑不透。
“这个你倒是可以去问问风火神君,”白米提点道,“不过,我想他定是极其不愿意谈及的。”
凤族?海棠懵了!
此刻玉棠国主的命魄还尚在白米体内,故她对于自己在九重天上记忆仅限于三生石上所见的部分,对于凤族先前的遭遇却是丝毫不知的。
心下暗自决意,稍事拾掇之后便亲上凤凰山向凤毓询问一番,为了查出害蛟族灭亡的真凶,定要向凤毓多问些才行。
她面上决绝之色悉数落在白米眸中,白米长长叹了口气,寥寥几句便将老凤凰王凤博的遭遇告诉了海棠。
骤然之下倒抽了口冷气,海棠忽的有种‘同时天涯沦落人’之感,对于凤毓同她一样是各自本族里仅存的独苗苗,委实令人欷歔的很呐!
凤毓在刚听完海棠的来意之后瞬时就翻脸了,他竖着一双凤眼上下打量着海棠,心下已经将她骂了个千疮百孔外加鲜血淋漓。可他七躲八滑之下也没能把海棠甩掉,无奈之下只好上了九重天寻求耳根清净。不料刚刚过了南天门,一朵海棠花自他袖中掉落下来,瞬时便化成了人形,眉眼嘻嘻的将他望着。
如此被她纠缠了几日,凤毓委实头疼,遂直挺挺躺在天帝玉清宫门前装死,被好心的仙娥捡回了偏殿安歇后方算避开了海棠。
海棠虽然晓得凤毓就躲在玉清宫里,却因门口的小仙娥拦着不能入内,只能蹲守在门外等着凤毓出来。
心里正忐忑的不行,却见一淡衫仙子怀抱了张七弦琴缓缓而来。
“这位仙子,可否请你帮了忙?”她颠颠儿上前热情道。
那仙子显然不认识她,疑惑的问:“你是何处来的小仙?”
海棠嘿嘿讪笑:“我是来寻风火神君的,他就在这玉清宫里,你帮我唤他一声吧!”
淡衫仙子迷糊了,“我见到风火神君就说宫外有人候着他?”
“不不不,”海棠忙摆手,“仙子还是把他领出来吧!”
淡衫仙子遂糊涂着入内帮忙唤凤毓去了,可不多会她又出来了,不好意思的道:“神君不愿出来,要么,八王妃你还是进来吧!”
“你,你认识我?”海棠一阵欢喜。
“我叫司乐,和八王子也算熟络!”
海棠脑中轰一声,面前这人竟是司乐,怎滴偏让她遇上了?
“他既然不愿出来便罢了,我走了!”她小手一挥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折了回去不由分说的抢下司乐手中琴,“这琴我瞧着不错,龙家小八正缺张琴,我这便拿走了啊!”
哎!!!!司乐忙在后面叫唤她,可哪里还能瞧见海棠的身影。
九重天上的短短几日,凡间却是几年,多少变故已然发生。
永宁三十六年晋国皇帝驾崩,二十二岁的太子即位,改年号为景初。
这位年轻的皇帝远不具备他老子的雄才伟略,但好歹还算是个能接受臣下进谏的君主。他早先便听闻洛城四公子之名,对于旦伊凌栗自是不陌生,然而对于夏橖却是一直闻得其名未见其人。
皇帝想着夏橖尚未及弱冠年纪,尚未入仕却已名动洛城,不由的宣入宫中相见。一见一聊之下见夏橖器识高雅,便萌生了招纳为幕僚之意。
可念及夏橖无甚资历,皇帝遂着他参加科举,学而优则入仕。不久后的殿试中夏橖成了那一届的状元,可不曾想到的是因为他是刑部尚书之子,就有官员提出弹劾认为他有作弊嫌疑,这一桩事体在洛城闹得沸沸扬扬。
皇帝对于说法不一的两派大臣们深感头痛,遂遣人安排夏橖在朝堂上公开与持贬低怀疑之态的官员们辩论,多番唇枪舌战之后众人皆认为夏橖才气逼人,无不叹服。
自此夏橖的名声便传得更远了,他终究不用顶着尚书之子的光环,而是以状元身份入了仕途,被封了翰林院学士。且他经历了这事之后性子便敛了颇多,不再如几年前一般随性,逐渐沉稳深远的处事也被皇帝认为是老成持重,两年后便被提拔了,成为继弗勖之后又一位年轻的丞相,被皇帝倚为股肱。
用皇帝的话来说便是‘夏相有德有量,有他在位方有可能振奋群情并和异同,方能有望众志成城,匡扶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