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蓬山万重(一)(1 / 1)
北海上空灰冷的云层,终是满足的遮盖了九重天上的太阳,颤抖着飘起雪来。那雪花一片片的,晶莹透亮,在风中没落到地上,变成冻雪。
八夏一身玄色羽袍立在玄冥山的山顶,仰头看着苍穹中泛着的蓝灰色光芒,深切又软弱的照耀在北海冰面上,好像有着千丝万缕的情绪一般。
良久,他从怀中掏出两朵粉白的海棠花,那还是离开棠城时在皇宫外摘下的。
他不喜玉棠国皇宫里的白海棠,虽冰清玉洁,却总是泛着淡淡的哀愁,亦如那整日里一身白衣的狐狸。
聚了一把雪花在手心融化成水后,八夏将两朵海棠花放入掌中,静静观望着雪水瞬间将海棠花冻结,呵,好一枚漂亮的海棠冰佩。
仔细打磨了棱角之后,他复又在冰佩中间穿了个小孔,把它系在腰间锦带上。
棠儿,如果那些不愉悦的记忆能如这两朵海棠花一般被冰封,那我们是不是就会一劳永逸的快乐下去呢?
棠儿,其实我心底亦有柔软,那是你侵入的结果。
就在心中孤独袅袅升起的时候,他身上也涌出层层银色的光晕,一波波接连不断的散开,震得北海冰面上冰屑四溅。
“这位仙人?”
一个轻如蚊蝇的声音自冰底传来。
八夏飘然自山顶落下,立在那声源处,看着冰底的一张模糊的脸。
哦,是先前乞求他勿要弹‘清心咒’的那个魔女。
“仙人为何郁郁不乐?”
“你这魔灵好大的胆子,竟敢妄下猜测!”八夏恼怒道。
“仙人勿要不承认,先前你弹‘清心咒’之时我便觉察到你琴声里的惆怅,今日你的仙气里又散出这般强烈的愁绪。魔灵女别的不敢说,对于琢磨男子的心意,却还是有几分造诣的。”
见八夏不再言语,魔灵女娇笑道,“世间男子于情爱中的苦郁无外乎两种,一是爱人至深却不得,另一则是被他人至爱,却因不能回应而伤害于人的歉疚。然则爱人也好,被爱也罢,皆是欲求收到阻碍有话无处说有苦不能述的感受。仙人这般独悲,想来定是前者了。”
八夏赧然,莫不是自己近来情绪外泄如此厉害么,竟连冰底的魔灵都觉察?
可他八夏却不单单是爱人至深,却也是伤人至深,同时活在爱与歉疚之中,如何还能是简单的‘苦郁’二字能形容的了的?
他只道这魔灵女修炼了玉女术,却不晓得她对六界内生灵的情绪的感应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信手唤来琴,八夏盘膝坐于冰面上,边撩拨琴弦便道:“你这魔灵倒是有几分趣味,如此你便再说些与我听听。”
“仙人勿要瞧不起我等魔灵,先魔君央祁不是将天庭的药神困在海底魔宫数千年,且最终药神还对他心生了爱意。”
八夏对于魔灵女提及药神被囚冰底之事很是不悦,脑中一个突至的意念竟是觉着天界的威严受到了严重污损,他蹙眉,略带嫌弃的道:“你倒是知之甚多!”
“仙人莫要不悦,天庭代有渣人出,似仙人这般心中尺度甚重的,能有几人?”
“放肆!”八夏怒了,收琴便走。
“仙人……”魔灵女带着哭腔唤了他一声,“我是魔界之人,你心下鄙夷亦是正常。可这北海众仙皆知晓我娘亲是万山女妖,可有谁晓得我爹爹却是九重天上的罗托天王?”
她这一猛然爆料让八夏很是诧异:众仙皆知罗托天王并无妻室,是这魔灵信口胡说,还是另有隐情?
他转身训斥道,“倘若你这魔灵再信口多说一句,我便令你灰飞烟灭了去!”
魔灵女寂寞一笑,“我总是用心记着我生命里出现过的每一个男子,每每念及他们,我皆会想到我那薄情的爹。当年他奉命捉拿娘亲,娘亲便四处逃窜,可就在不断的追拿和逃逸中他二人竟生了情愫……仙人若不信,自可寻至罗托天王处问个明白。”
八夏见她丝毫不惧自己且还硬是说出了罗托天王隐藏的情史,一个没忍住便打了个光圈出去,却见魔灵女的长发在冰水中凌乱着浮动几下,便沉了下去。
魔灵女虽深潜到了冰底,留下的话却是清楚的落进了八夏的耳朵。
“有没有人知道,我因为孤寂而起舞,因为孤寂而要结伴……”
因为孤寂而要结伴,是以白米在鎏棠殿外设了结界,强囚了海棠。
海棠越来越慵懒倦怠。
天尚未黑透彻,她已然疲惫的着急卧于榻上,以至于侍女端着洗漱用具在侧,她也懒得动弹。
“姑娘如此不适,想必腹中定是个男娃娃。”侍女放下水盆将她扶起,笑道。
是么?她浅浅一笑。
“男娃娃多像娘亲,姑娘这般好看,生下的孩儿定是漂亮至极的。不过,姑娘亦要略略走动些方好。”
海棠脸沉了沉,没再答话。
那侍女带着几分羡慕道,国主初为人父,想来是无措的很。可他不让姑娘出宫城,却是真真过于着紧姑娘了。
见她以为孩子是白米的,海棠不由的张嘴解释道:“不是,这孩儿……”
“不是这孩儿牵绊着,我如何能不让你出宫城?”抬脚跨过门槛的白米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复又问侍女道,“海棠食欲可还好?”
侍女摇头将海棠始终无法进食的情形说了,白米黑着一张脸挥手让她下去了。
“你可是在与我怄气?”
海棠冷道,我如若想走,你设了结界亦拦不住我!
白米亦强硬道,“你现下怀有身孕,若强自施法,腹中胎儿亦会遭到反噬。且先前颜覃那一击,多少会留下些影响。”
海棠细细一想:眼下腹中胎儿已有两月余,而先前被颜覃还击时正是月余前,如此,这孩子已然受了一回波及……
一番思量之下,几分颓然爬上她的脸庞。
因着怠倦,她躺与榻上强自思忖了会便撑不住睡了过去。
白米侧坐在海棠身边,食指指背一遍遍的轻刮在她脸颊上……一眼瞧见海棠叠加在腹部的双手,他手止不住的轻抖起来。
那可是海棠与八夏的孩子……
会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龙呢,还是一条顽皮娇憨的蛟?
倘若是一只玲珑可爱的白狐,会是怎样一个脾性?
自打拘了海棠之后,白米的心就一直波澜着,而此刻他的心神更是被一番臆想搅得乱七八糟。
他收回抚触海棠脸颊的右手,慢慢的顺着她的胸口下移到小腹处……
白米的狐狸心噗噗跳动的厉害。
只要除去这尚未成形的胎儿,海棠与八夏之间便会少一份纠缠!!!!
可海棠会恨他的。
恨也无关紧要,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意念中的狠戾一动,手下顿现一团云雾……
那云雾似让海棠觉着燥热,她咽了口唾液,呢喃的唤了声:“娘亲!”
一丝不忍瞬间划过白米眼眸,他骤然想起了豆玉。
没有白离,豆玉依旧将他养大。
而这个孩子,如若这般便丧生了,岂不是比当年的自己还要可怜?
善念再一次居于上风时,他猛然收了云雾,逃一般出了鎏棠殿。
海棠睡得很不踏实。
梦中,蛟后站在蛟王宫花园的白茶旁欢欣的笑道:“棠儿,你就要做娘亲了,如今可晓得做娘亲的不易了?”
旁边立着的蛟王哈哈一笑道:“我可是要给宝贝孙儿想个声势点的名字!”
八夏又忽的出现,对她一笑道:“我们就唤他默语,可好?”
尚未来得及答话,寒尘又飘了过来,贼兮兮的问:“四弟啊,三哥的灵元可还好用?”
忽觉着胸口处气息鼓胀起来,腹股处一团炎热之气随之涌起,她惊慌失措的大喊道:“娘亲……”
可蛟后等人只嬉笑着将她望着,也不上前相救,一副事不关己的形容。
“海棠姑娘,可是梦魇了?”候在门外的侍女忙奔进去,推了推海棠,急切的问道。
海棠脑中明明清楚的知晓侍女在耳边叫唤,却是醒不过来,嘴巴张合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的那侍女忙不迭的去寻白米。
可众侍女寻遍了四殿,也没寻着白米,看来是不在皇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