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雁落人亡牛疯狂(4)(1 / 1)
西门屯的游街队伍从集市的东头来了。背着鼓的是孙龙,敲鼓的是孙虎,打锣的是孙豹,拍钹的是孙彪。
孙家四兄弟是贫农的后代,锣、鼓、钹、镲这些能发出巨响的家伙,理应掌握在他们手中。
在他们前边,是村里的牛鬼蛇神走资派。洪泰岳躲过了
“四清”但没躲过
“文革”。他头上戴着一顶纸糊的高帽子,背上糊着一张大字报。仿宋字体,刚劲有力,一看就知道是西门金龙的笔迹。
洪泰岳手里还举着一块边缘上缀着铜环的牛胯骨,让我联想到他的光荣历史。
他头上那顶纸帽子与他的头颅尺寸不符,东倒西歪,必须及时扶正。如果他不能将头上的高帽子及时扶正,就有一个浓眉高鼻的青年用膝盖顶他的屁股。
这青年就是我的重山哥哥西门金龙。他公开的名字还是叫蓝金龙。他聪明透顶,不愿改姓,因为一改姓他的出身就会变成为恶霸地主,就会变成人下之人,我爹虽是单干户,但雇农的成分不变,雇农,这顶金帽子,在那个年代里,闪闪发亮,千金难买。
我哥穿着一件真正的军装上衣,是从他的好友
“大叫驴”小常那里弄来的。我哥上穿真正的军装,下穿蓝条绒裤子,脚蹬白塑料底黑咔叽布面紧口鞋,腰上扎着一条三指宽的铜扣牛皮腰带,这样的腰带总是扎在英武的八路军或新四军军官的腰上。
现在却扎在我哥的腰上。他高高地挽着袖子,红卫兵袖标松松地套在上臂。
村民们的红袖标是用红布缝成,袖标上的字是用纸板镂空黄漆漏刷。我哥的袖标是上等的红绸子,袖标上的字是用金黄色的丝线刺绣。
这样的袖标全县只有十只,是县工艺品厂那位技艺高超的女技师连夜赶制的。
她只绣了九只半袖标就吐血而死。血染袖标,十分悲壮。我哥所戴,就是那只绣了一个
“红”字、沾着血的。剩下的两个字,是我的姐姐西门宝凤补绣而成。我哥是去县
“金猴奋起”红卫兵司令部拜访他的朋友
“大叫驴”时得到这件宝物的。两只
“叫驴”久别重逢,兴奋无比,握手拥抱,行革命时期的致敬礼,然后诉说别后情景及县里与村里的革命形势。
尽管我没在场,但我知道
“大叫驴”肯定会问起我姐的情况,他的脑子里,肯定还留存着我姐的形象。
我哥是去县里取经的。文化大革命兴起,屯子里人都蠢蠢欲动,但不知道这命是如何革法。
我哥聪明,能够抓住问题的根本。
“大叫驴”只告诉他一句话:像当年斗争恶霸地主一样斗争共产党的干部!
当然,那些已经被共产党斗倒了的地主富农反革命,也不能让他们有好日子过。
我哥心领神会,身上的血仿佛沸腾了。临别时,
“大叫驴”将这个未完成的红袖标和一束金黄丝线赠给我哥,说你妹妹心灵手巧,让她帮你绣完吧。
我哥从挎包里摸出我姐带给
“大叫驴”的礼物:一双用五彩丝线精心刺绣的鞋垫。我们这里的姑娘,送给谁鞋垫,就意味着愿意以身相许。
鞋垫上绣着鸳鸯戏水。红线绿线,千针万线,精美图案,情意绵绵。两个
“叫驴”,面皮都有些发红。
“大叫驴”收下鞋垫,说:请转告蓝宝凤同志,鸳鸯呀,蝴蝶呀,都是地主资产阶级情调,无产阶级的审美观,是青松、红日、大海、高山、火炬、镰刀、斧头,如果要绣,就绣这些东西。
我哥庄严地点头承诺,一定把司令的话转告我姐。司令将身上的军装褂子脱下来,郑重地说:这是我的一位在部队当指导员的同学送给我的,看看,四个兜儿,货真价实的军官服,县五金公司那个小子,推来一辆全新的
“大金鹿”牌自行车,我都没舍得换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