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夫妻该如何(1 / 1)
文渊轻轻抿了一口放下,沉吟道:“这是乌蒙山上的乌叶茶,煮茶之时,茶叶初入水,会发出呜咽之声,犹如置身林海,听微风拂过,又因茶色赤里带乌,故名乌叶茶。”
文静有些错愕,“这么神奇?真是可惜,依柔没说,我也没注意。”这煮茶还要这样,想想她刚才煮的情景,压根没注意这些。“不过没关系,下次注意。”
文渊含笑着望着她,“珍贵茶叶者,自有其茶道。天香若喜欢闻茶香,那应该会喜欢另一种茶叶。”
“是什么?”
文渊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方才缓缓道:“南月国云练江畔生产一种茶树,名为云叶,但入茶名‘暖香’。茶叶生温,饮下之后,遍体生香,香气可续三日不绝。可惜此茶珍贵,多贡于南月皇室,民间难见。当年有幸得楚翼兄赠予,方才得见一二。”
文静心虚,现在她对这个世界已了解够多,说起任何话题都不至于一无所知地露馅。可这茶叶的话题……嗨,就算是现代有什么茶叶是好的,她都一概不知,哪里会想到要补这方面的知识?可文渊这么说……
文静只好硬着头皮道:“是有这种茶叶。我第一次尝到时,也还惊讶呢。原本不喜欢饮茶,也多喝了一些。文渊与楚翼交情很好?”
秦楚翼是当初护送她米那的送嫁大使,她初到这世界时的第一缕温情,可惜那时的文静对外界一切恐惧,生怕被看出了蹊跷。楚翼对她越是深情,她越心虚不敢接触,最后连他离开都狠心未见最后一面。现在想想,多觉愧疚。
“楚翼兄学识过人,当年他随他父亲来使米那,我与他有幸结识,后一直书信不断。”
随便再聊了几句,都是说南月国之事。文渊这个秀才不出门,向来能知天下事。她也没什么好奇怪,只是今日文渊多提南月皇室周遭那点人事,想必是秦楚翼怜天香公主远嫁他乡,怕她思乡心重,却又因君臣男女之别不好与她直接通信,故尔借文渊之口,告诉她家乡之事。或许,那一边,他也日夜等着文渊的信件,告知天香公主的近况呢。
呵,他哪里知道,她与文渊成亲之初就约好,她在这边的情况,他别随便说出去。文静心里有些歉疚,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便多和文渊说了几句楚翼。再慢慢一边喝茶,一边聊些别的。
她原本就只是想与文渊说说话,并不在意聊些什么,可聊着聊着,渐渐生出了疑惑。文渊是想跟她说什么?初始以为他就茶论茶,二人闲聊,怎么说到南月国,话题就不出来了呢?
文静随意地诹着在南月国的事,半真半假,反正真正的天香公主到底有怎样的见闻,她不知道,文渊更不知道,她只要言谈别坏了这里的常识,倒无所谓了。边说着,偷偷看一眼文渊,文渊听得认真,依然面带微笑,并无甚异样。
慢慢地,一壶茶喝完,日头西沉。文渊喝完最后一杯茶,放下茶杯,终于对半个下午的谈话做出总结。
“天香想家么?”
“想啊,当然想了。”文静理所当然地回答。
文渊静静地笑了:“想回家么?”
文静眼神微眯,下意识地摇头:“不,不想回去。”
她的回答速度快得让人不得不怀疑,文渊轻叹一口气,最后微微笑了,“好,那就先不回去吧。”
文静一时有些错愕,呐呐了半晌方道:“文渊是想带我回去……省亲么?”
文渊低低地笑了,“天香还记得那里是家么?”
呃,这句话什么意思?
文静自己在心里做着解释。第一,文渊在笑她乐不思蜀;第二……第二她拒绝作出任何解释。喜欢人的心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都习惯向这个方向去解释。此时的文静宁愿文渊是知道她喜欢他,笑她对他的迷恋,一心只想要留在他身边,所以把这里当做家了。
唔,颇有一种暗恋心思经百转千回之后终于被暗恋对象知道时的偷喜。
想到这里,便不自觉地笑了:“嫁给文渊,天香的家当然就在这里了。”
来不及捕捉文渊在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只是看他嘴角依旧挂着那惯常的温暖笑容,静静地看着她。文静坦然地接受着他的视线,文渊平时就常看她,那清澈的眼神,就算看久也不会尴尬——虽然偶尔她被看得不好意思啦——可是,如今这状况……
文静在将羞未羞的时刻,正欲移眼,再看一眼文渊,突然一个念头撞入脑海:文渊不是在看她!
文渊眼眸是垂着的。
但当文静刚想到这个问题时,文渊那双清明的眼睛又睁开了,澄澈透亮,直直地对着她的双眼,像是要透过这双眼睛,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
“文渊,你怎么了?”直觉里,她知道,文渊有话想问她。
片刻,文渊唇畔泛笑,不再执着于她的双眼。掸掸衣衫,慢慢起身。
“起风了,进屋吧。”
冬天日短,日头一落天就转黑,迅速变冷。文静心里虽疑,努力将记忆回溯了一遍,确定没有说错什么话,于是依他进屋去。依着她的了解,文渊不想说的事,任何人任何方法都休想叫他开口,所以,她很识趣地什么也没问。只要不是她做错事让文渊生气了,什么都好说。
可话说回来,文渊又何曾生过任何人的气?
那天往后,文渊再没有和文静仔细说一句话。文静跟她说话,他也漫不经心,像是专心地想着别的什么事情。
临睡前,文静实在是忍不住了。拉着文渊道:“文渊,你到底怎么了?”
文渊方才恍然地看着她。烛火摇曳,他仍旧看着她,清清淡淡的容颜一如既往,最后仍旧是一记安定人心的微笑:“没事。”
没事,没事,听多了没事也变得有事了。
“文渊,我们是夫妻,有什么问题你就不能直接跟我说吗?”
文渊有一刻的愣神,但很快反应过来,释然一笑,扫清文静心头的阴霾。
“天香说的是。我今日是想,天香若是不愿回南月国,那留在米那当如何?”
文静傻眼,“文渊,你确定你是在想这个问题吗?”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需要他想的这么入神么?
“是啊,这个问题好难解。不过,天香说的是,事关天香,那是该跟你说。”
文静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无奈?失望?还是其他。虽然不喜欢年纪轻轻就总学老人家唉声叹气,但是……此刻她真的只想先叹一叹。
悠悠然叹了一口气,文静垂下双眸,无力道:“文渊,或许我从南月国来,不知道米那的婚俗里,夫妻该如何,或者,文渊你告诉我?”
她留在米那当如何?文渊,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文渊没有再接言,每次都这样,她试探,他就避开,她就算再有耐性也会被磨完的。要么,就不要跟她讨论这个问题,提出问题的是他,现在不想说的又是他。
文静真的觉得心头开始有火了,但当火烧到嗓子口时,她突然错愕惊诧了。
她竟然对文渊发火了?这……
凝眸去看文渊,文渊笑容沉静得有些不真实。
“天香,米那的婚俗里,夫妻该因爱而婚,我们是约章。”文渊话毕,像是终于为今日的苦思化了个句号。
尽管这是事实,尽管这句话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再次从文渊口中说出,心里还是有些伤心失望。只是,这点伤心失望,在她发觉竟然会对文渊生出怒火的事实中,消减了不少。
一宿难眠,文渊也不比她好。但万幸的是,经过一晚的酝酿思虑,文渊似乎再没去思考那个让文静火大的问题了。一切回归如常,文渊看书习字,文静练功习武,小四则是白天黑夜两班倒,白天跟着文静习武,晚上跟着文渊学文,文静偶尔会帮他们递个茶点什么的,但绝不再多留。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或许,她其实真的没那么耐性。温温吞吞地陪文渊耗,她原本不反对。她喜欢他,要等一个喜欢的人,这并不是难事。可是,文渊的态度表达得多么清楚?
他跟她聊南月国,是想勾起她的思乡之念,让她提出回国!
他跟她重提婚约,是提醒她他二人的婚姻根本就做不得数。米那国夫妻因爱而婚,他们却是约章。这是什么意思?白痴都不会不懂那潜台词里是什么意思?
一次,没关系,她当他没适应。
两次,没关系,她当他不知她的心意。
可三次四次,她……原谅她,她也是脆弱的小女生。
当文静终于把这些苦水一肚子吐出来时,已经时数深冬。宁煊披霜带露地从南海回来,一身凉意还未褪尽,就被她拉来先当了垃圾桶。憋屈了大半个月,她别的没长进,就内力修为进步得最快,几乎每天都能感觉到体内有股乱哄哄的气开始撞了。
意外的是,当她终于壮士扼腕一般地决定把当初与文渊成婚真相说出时,宁煊并未太惊讶,反而是一副洞悉了然的模样。
“这本就是文渊的行事风格。不若这样,难道你让他趁火打劫?”宁煊望着对桌满肚子怨气的文静。原本奇怪为何她要替他接风洗尘,怎么非得两人单独跑一趟“醉君阁”来,原来是千载难逢地想抱怨文渊了。说实在的,他其实并未弄太懂文静在抱怨什么。
文静也气他不懂,仰头一杯酒就灌了下去,然后眯着眼瞪着他。“是我表述不清楚,还是你也跟文渊一样成了木头人?”
“我当然不是木头人,据我所知,文渊应该也不是才对。”没有文静的豪情,宁煊只是小酌一口,他更感兴趣的,当然还是花生米了。
文静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放下酒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怔怔地看着宁煊看了半晌,撇撇嘴,“我就是宁愿他是木头人还好。”
若是木头人,感觉不到她的情意,那不表示情意也就算了。可若不是,那就是明知道她的情意而……
拒绝了。
而且拒绝得彻底,在你还未明确说出来之前,明确告诉你,你不必有那份心。
伤人呐!
温和得不伤任何人的文渊,伤起人来,比谁都狠。
文静唉声叹气,酒一杯,菜一口,偶尔再抢他几粒花生米,毫无女子形象可言。宁煊绕着肩头的发丝,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浅浅酌了几口,也不提醒文静少喝点酒,只是让店家在酒里多掺点水。
文静很是郁闷,原本这顿饭她并不是来向宁煊吐口水,只是不知不觉心里不痛快就说了出来。原本说出来也不是来求安慰找温暖,更不是要找人出谋划策。可这真的没有任何帮忙之音,连个象征性的安慰话语都没有时,她反而真觉得有些哀怨凄凉了。
唉,想想也是,一个大男人,能让他安慰些什么,就算找安慰也应该是宁雪和依柔才是。可是宁雪,千里迢迢去了西关,那个风南礼还不一定理不理他;依柔,呆在深宫,整日向不喜欢的人表示喜欢,而真正喜欢的人却见不得一两面。
她其实,很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