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7)(1 / 1)
该说的话,应该都说完了吧——如此精明的一个妇人,所有的坦言都处于爱子心切,也不会糊涂到指望云萱能够为她的儿子注定走向毁灭的命运。她甚至不需要自己对慕容释心存愧疚,只是要她痛苦,无谓而绝望的痛苦!
太皇太后眼里无悲无喜,与云萱泪水氤氲的双眼完全不同。仿佛云萱的感受她并不在意,她要看清云萱,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代替那个远在千里之外人。
云萱缓缓站了起来,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该让她听到的话她已经全部听到,她现在应该再没什么要说了吧。
“您累了,我还要去看皇上,就不再多逗留打扰您休息了。”
她向太皇太后微微一福后,转身走向紧闭的大门。
太皇太后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的皱纹微微颤动,苍老的脸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云萱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看不到太后望向她时那一抹古怪的神情,只是当她离开慈宁殿后,胸口的压抑并没有丝毫的减轻。那团无形的阴影无处不在,直到第二天,她终于知道,这种说不清的不安,竟是冥冥中预先安排好的定数……
清晨,她睁开眼睛,见慕容烈已经自行穿戴整齐,倏地想起今日是上朝的日子。而慕容烈见她醒来,几步回到窗前,伸出一臂她揽入怀中。云萱也不催促他,只是看着他懒懒地笑,随即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目光温柔地交缠,飞舞的流光,延续了暗夜的缠绵,慕容烈忍不住俯下身,在她娇嫩的唇瓣上轻轻一啄……一室潋滟,不愿言说的情愫在唇舌炽热的缠绵中传递,在阴霾暗淡的冬日清晨抹上无限春光!
在这个没有任何不祥征兆的早晨,紧紧抱住这个给予了一生期许的男子,昨日那种心仿佛被掏空了的痛楚唯有他炽热的男子气息中方可平复。紧紧抱住他,在缠绵中感受着自己的存在,久违的幸福的感觉又如此真切的,被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中。她也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只要活着,就有权利爱,有权利追求幸福。
明知道如果他再不起身便会耽误早朝,她还是懒懒地赖在他的怀里,而他在她的花海中沉沦,亦没有离开的意思。直到从屏风外传来叩门声,慕容烈灼热的气息仍在她凝脂般的双颊上流连。只听见门外有侍卫通报;“禀大王,宫中来人求见!”
慕容烈闻声翻身下床,云萱亦感到惊讶,这个时候宫里派人来,莫非是出大事了?
果然,在慕容烈的喝问下。门外又飘来宫人颤抖的声音;“禀大王……太皇太后,归天了!”
……
太皇太后是在夜半无人时悬梁自尽的,临终前留有遗诏;因为太挂念已故先帝,毅然抛弃晚年岁月,追随先帝于地下。
遗诏公布于朝堂,人人为之感叹,几日后,太皇太后在一片慨叹声中隆重下葬,与太宗慕容葛合葬。
有一种决然比时间与病魔更加残酷。它的震撼除了让死者除外的所有人感到措手不及的同时,或许也会颠覆了一种表象的平静,引发了一个时代的变迁。
慕容释远在中原,太皇太后的死扯断了他对京城最后一丝牵挂,以后便再无顾虑。正如太皇太后所说,慕容释班师回朝之时,便是获罪下狱之日。他在‘平叛’后一定会将中原化作自己的势力范围。他睥睨皇位的野心,以及自幼在自卑中扭曲的自尊都不会允许他返回京城,甘愿继续在慕容烈之下,受其摆布。
太皇太后不止要他能在无休止的权术博弈中保住性命,更希望他能够在万千枯骨中崛起,像慕容烈一样成就一番帝王霸业。她用自己余下的生命换得了儿子的重生,一封殉葬遗诏掩盖的,是一颗不能现于世人,却是世间最伟大的慈母的心。
云萱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里,思绪在一片晦涩中,沿着命运规划的轨迹挣扎着,艰难地流淌。耳边是充满了北风的呜咽,夹杂的叹息声,回旋不绝……
回到王府不久,又有下人通报,靖远侯之女奚嫃求见。
奚国的内乱始作俑者西平王,却没有在叛乱中得到任何好处,反倒让楚军介入。自己没登上皇位,还沦为了西楚的阶下囚。膝下三子一女都随他一同迁往楚国京师,不但全部军队被楚军缴械,他的身份也由藩王降为侯爵。慕容烈对他们不会掉以轻心,侯府的耳目割断了他们一家与奚国已经过去的所有联系。而且,侯府上下的众多耳目,也并不全都是慕容烈的人——侯府的任何风吹草动,甚至靖远侯一家人的言行,都尽在云萱的掌握中。她甚至知道靖远侯有过将女儿奚嫃嫁给慕容烈的念头,借慕容烈的势力来巩固自己在西楚的地位。只因慕容烈对奚嫃无意,他也只能作罢,云萱也从不放在心上。
眼中划过一抹嘲弄,是没有任何表情的神色上的唯一裂痕。她并没有多想奚嫃的来意,心情对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来访也没有太大的起伏。
不管镇远侯过去是一个多么不容轻视的角色,现在他已经被拔去全部爪牙,甘之若饴倒是好的,不甘心,也不过是在终日的悔恨中残喘。他那几个年轻的儿子只要有任何举动,都是在加速自己的灭亡。
……
“叩见王妃!”嘴角轻轻牵动,目光闪烁,眉宇间写尽谦卑,奚嫃向云萱躬身行礼道。
“奚小姐在本宫面前不必太拘谨。”云萱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又示意身旁的侍女扶她起来,又吩咐赐坐。而奚嫃却执意站在原地,双目低垂盯着足下,样子甚是局促。
云萱看了一眼那张与奚妍有几分相似的脸孔,唇角依然衔着那抹温和的笑,以玩笑的口吻说;“奚小姐这是何故?难道担心本宫会吃了你吗?”
奚嫃神色一凛,连人也后退了两步,仿佛真的怕只要接近一分,便会被面前女子身上散发的魄力摄伤,“不是……”她双膝一颤,竟又跪倒在云萱足下。“王妃,我……我不敢。您还是让我跪着说话罢……”
“不敢什么?”云萱敛起笑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既然如此害怕本宫,为何还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