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宫倾(5)(1 / 1)
老人的目光悲切,絮絮向她讲起了昔日的情形——后宫中隐没在歌舞升平后的阴骜与血泪。
“十八年前,皇后与李氏还是刚入宫的秀女的时候,曾结为姐妹。她们相互许下承诺,一旦其中一人得到皇上宠幸,也要向皇上推荐对方。李氏出身豪门,通过贿赂很快掌握了宫中的脉络,见到了皇上。因父亲是朝中重臣,被皇上选中后很快被封为贵妃。她并没忘记昔日的姐妹,只是,她的‘不忘记’并不是在皇上面前美言举荐,而是暗中将皇后贬到了辛者库。我本是前朝宫女,也曾因为犯错被贬到辛者库,一呆就是十几年,在皇后来到辛者库的时候我已经是哪里的女官了。皇后当时许诺我,如果我能设法帮她见到龙颜,一旦她或能获得皇上的宠爱,掌握后宫的权力,一定设法让我离宫。我开始帮助她也只是为了能离开皇宫,免受后宫纷争的牵连。皇后本来就是姿色过人,在我的帮助下很快抓住时机,见到了皇上,很快由宫女升为贵妃,在你四岁那年被封为皇后。而在她有能力让我出宫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我在宫外没有亲人,这些年跟在皇后身边,早已经将她视为亲人。”
“我患眼疾也是在四岁的时候,难道……”云萱惶恐的瞪大眼睛,再也不敢说下去。
“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的眼疾是天生的,不是有人陷害,也不是巫蛊的诅咒。”季嬷嬷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连连摇头,两行热泪从纵横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她继续说;“当年,要不是因为皇后腹中怀有你,又顾及当与李贵妃当初的姐妹情谊,常劝先帝到李贵妃处,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云蝶公主了。施行巫蛊之术诅咒皇后和你的人表面上是邓氏,而暗中操控和唆使的人却是李贵妃,这是一箭双雕之计,而你母后在李贵妃身边早已不下眼线,所以,当年巫蛊一案被揭发后,首先被废的自然是皇后,但再追根究底,暗中的盘根错节暴漏出来,李贵妃表面虽然没做什么,却也不能独善其身了……皇后将李贵妃划成了邓氏一党,证据……当然也是皇后制造的。人证物证俱在,李贵妃再不只是单纯的唆使,而是邓氏的同党。皇后将计就计,却比李贵妃更胜一筹,但是她如此针对李贵妃的目的,却是为了你。你的眼疾是从出世就有的,刚出世时只是隐疾,但是它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显性,你长到四岁的时候视力急剧下降,御医对你的病束手无策。皇上又派人到民间暗访,终于在一个民间术士那里得到了医治的办法。就是用人眼做药引,不过做药引的人必须是血脉相连的至亲,而且要年龄相当,云蝶公主比你小不到半年,是最合适,也是唯一的人选。皇上其实并没有立即作出决定,皇后更不能就这样直接请求皇上。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知道了邓皇后的阴谋,索性也把李贵妃牵扯进来,皇后又借用巫蛊之术将事情扩大,买通李贵妃宫中的人……使皇上相信你的眼疾是当年李贵妃买通御医在皇后的补品中下药所致。最终让皇上做了决定。”
云萱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季嬷嬷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真切。原来……如此!
所以云蝶从小就怕黑,即使在最明朗的月光和最璀璨的星光下,她的眼睛也不可能再分辨出黑暗。原来……云蝶是将自己的部分势力分给了她,她能够重获光明,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痛苦之上的。
她又想起一件事来,“你说我的眼疾是天生的……也是因为李贵妃暗中加害……”她含泪看着老人,喃喃的问;“李贵妃真的害过母后吗?”
季嬷嬷定定的看着她的脸,片刻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难道公主会相信她没动过这个心思吗?她只是没有这个能力而已。”
她没有得到一个直接的答案,却分明能从这几句寥寥的评述中听出其中不忍说明的真相。
眼前又浮现云蝶的脸,决绝的目光,深入骨髓的寒冷,还有嘴角蔓延的嘲弄的笑……其中藏着的是对她和她的母后甚至父皇深入骨髓的恨啊!
这些年,她是那样深沉而绝望的隐藏着这份恨,直到楚人入侵,她终于在江山倾覆的废墟中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母后不但毁了李贵妃,波及到李氏满门,也葬送了云蝶的快乐。她算什么?一个将云蝶推向地狱的真正元凶,有什么资格去责怪那个用眼睛救了她,又被她推向地狱的人?
她痛苦的抱着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落下……云蝶,你在哭吗?
季嬷嬷轻轻拍着她的背,什么都没说。过了好一会,她又想起一件事,“你知道李贵妃……是不是在楚军攻城前,就已经出宫了?”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她在宫倾前就自尽了。”季嬷嬷摇了摇头。
“自尽?”云萱死死地盯着老人的眼睛,有些木讷的问;“你说,李贵妃……已经死了?”
季嬷嬷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悲哀。
云萱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这件事,一定不让云蝶知道,可是,李贵妃已经死了……”她喃喃地说,忽然站了起来,“我要去看她,无论怎样也要让她带着希望活下去。”云蝶现在只有她一个亲人了,她不能不管她……也许从始至终,她并没有真正恨过云蝶。每次心痛的想起她,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她们过去的欢声笑语。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是她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的啊!
狭小昏暗的柴房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云萱走进去的时候,看见清涵坐在床沿上,不住的劝云蝶吃药。清涵听见身后响起的推门声警觉地转过头,看到进来的人是云萱,又松了口气,眼中闪着如遇见救星的希望。
“云萱姐姐,你快劝云蝶姐姐吃药吧,她的伤还没好,可是一直不肯吃药……”她絮絮说起这些天的境况……云蝶一直没有吃药,清洗伤口的女官不敢敷衍,背上的伤口没有恶化,但她一直不肯吃药,身子也不见好转。
云蝶背对着她们躺在床上,唯一呈现在云萱眼中的长发笼罩在氤氲的烛火中如枯草版泛不起一丝光泽的乌发。云萱知道她没有睡,只是不愿见到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