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十九章(1 / 1)
项左走了,就像他不曾来过一样。第二天的飞机,他却没在马蹄湾过夜,而是直接就回了温哥华市区。
这个下午,他和她一起逛过的那些商店,还在街道上友好而陌生地矗立着;他和她一起晚餐的那间Boath. Restaurant还在码头的廊桥上灯火通明、优雅地眺望着海湾对面的峦峦青山;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留下一点他的印记。
章沫沫拖着两条不听话的腿回到家,这才发现卧室里那两条白毛巾还静静地躺在桌子上面。几个小时前还是温热得让人流泪的针织质地,现在却已是没了丝毫温度。她用着最后一丝气力走过去,将两条冰冷的毛巾捧在手里、贴在脸上,那是他曾经来过的唯一痕迹……
这个夜,辗转不成眠;举头,就望见她放在床头的那两条毛巾。甚至在她离开中国的那一天,都没有如此不舍的眷恋,一想到他明天就要离开这里,竟是心头要被生生割碎般的难缠。从没有像这个晚上那样思念过他,久别后的重逢,原来竟是没有轮回的深渊。她想他,她自认为为了他所选择的放弃,此刻看来竟是如此令人生厌!
她是傻子么?她原本不是最厚脸皮的一个么?为什么把他拱手让人?既然舍不得,就该摒弃一切杂念跟他在一起才对!就算未来有艰险,有他和她一起直面,只要他不埋怨、坦诚相对,有什么大不了?唾沫淹不死人、就算没了盛联,她都愿同他一起过朝九晚五的普通人生活,他的工作压力也可以大幅度缩减,这样,有什么不好?
可是不行!就算她不在乎,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可受得了?一天、两天可能会被爱情冲晕了头脑;一年、两年呢?你叫他不要开宾利上班、每天挤在地铁站里,他会不会也有觉得辛苦的那一天?
百般纠结中,睡意更加逃逸得无影无踪;入了秋的夜晚,凉气袭人。章沫沫起了身,只好先披起白日里那件外套御寒。刚刚搭上身,忽得一声轻响。不经意中摸了摸口袋,她的手心,是那对彩色绚烂的石头耳环——两只小熊,在这慌乱的夜里眯着眼静静望着她。
章沫沫站在那里,腿都没办法打弯。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口袋里面?于是这才想起买过这对熊之后,他把它们放在了她的口袋里。他那样一个男人,手里拎着一对耳环实在也是不成样子;只是两个人分手的时候,章沫沫只顾多看他几眼,哪里还想到要将静静躺在口袋里的小熊耳环还回去?!她不还回去,他不懂要么?项左不是一个粗心的人,难道说他是故意留给她的?他就是帮她选的?这样一个大胆而匪夷所思的猜测,将章沫沫整个身体都震颤得抖动起来。直狠狠一把拧上了自己的大腿,这才定了定神。不可能!他戴着结婚戒指,至少就是已经订了婚的人了;他几个月都没找过她,连一通电话都没有;只是在出差的时候才顺路看一看她,还不肯多呆一个晚上……
反复纠结的揣测中,天色已是微微渐明;是送她的?真是忘在她这里的?这两个问题交替出现,各有各的理由,在脑海中争吵得不可开交!
章沫沫实在忍受不了,脑子都要裂开的纠结中,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急匆匆穿戴整齐。她不管了,她得去问清楚!不,不单单是问清楚,她要把自己的心对他说清楚!从前她说的那些话,全是胡言乱语,这一次,她绝对要把自己的真心捧到他面前、让他看见!
临出门,看到桌面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早晨八点半,想了想他的航班起飞时间,章沫沫暗道糟糕。匆忙拔打了他的手机,意料中传来关机的讯号。跺了跺脚,她回屋收拾了几件必备的行李和护照,就算追回中国去,也要见到他的面!他曾经抛出过一万支橄榄枝给她,不求回报;这一次,换成她将心付给他!要、或者不要,由他说得算。这,有什么难的?
飞机,整整用了十二个小时的时间才落地。到达首都国际机场,正是凌晨三点钟;白日里喧嚣的机场,也有些异常的安静。章沫沫深喘了两口大气,按下了他的号码,可是电话那头传来的,竟然还是关机!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里萌芽,他的航班比她早了五个多小时,应该早就到达了才对啊。也许,忘了开机……太忙、太累、忘了开机?
叫了出租车,急匆匆赶往他住的钧悦酒店;一路忐忑中,竟然接到章念晴的电话。沫沫这才想到,激动之下回国竟然连招呼都忘了跟念晴打一下。带些歉疚地说了声抱歉,电话那边念晴的声音险些要哭出来。
“急死我了!昨天晚上马蹄湾发生了一起恐怖事件,说是什么黑帮在公路上发生了冲突,一名华裔路人受到殃及中弹身亡。我今天一看新闻吓了半死,再打你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章沫沫耳边轰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塌了。哆哆嗦嗦从出租车后座下面,好不容易把落在地上的手机复又捡起来,按号码的手,竟是怎么也不听使唤。不知用了多少遍,终于按齐了一个‘重拔’一个‘通话’键,可是传来的,仍旧是关机的讯号……
临下出租车的时候,没有人民币,也不知掏出多大面额的一张加币塞到了满脸抗议的出租车司机手里。疯了一般赶到钧悦1602,没人应门;再跑出酒店赶到盛联大厦,这才想到天还没亮,哪有人上班!江南城的紫竹苑,还是空无一人;就连项左的父母家,也毫不忌讳地去敲了门,尚自睡眼朦胧的保姆一脸不耐烦的告诉这个不合时宜的到访者,项先生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家……
他在哪儿?他去了哪儿?他不可能被留在马蹄湾!那个人不可能是他!可是马蹄湾哪来那么多华人?她和念晴在那里住了几个月,除了来旅游观光的,常住的华人屈指可数!深更半夜,哪有什么观光客会在公路上徘徊游览?!
可是那人,不可能是他!他一定已经回国了,也许在睡觉倒时差,忘了开机……可是,他在哪儿啊……
深秋的凌晨时分,街面上清冷得可怕;太阳还没出来、连小鸟都失了声音。眼前的道路无比开阔,只是站在街边的章沫沫,却根本不知道她能去哪、她还能去哪找他……祈祷上苍的保佑、宁肯用任何代价换来那个人不是他的反复默念,除了这些,原来她再没别的事情能做……冰冷的街道、昏暗的路灯,她缓缓瘫坐在了路边。间或驶过一、两辆汽车,她却只余满目茫然。
秋风瑟起,将她最后一缕体温也吹离,麻木的手指失了知觉,手里紧握着的一个钱包掉在了地面上。那是下出租车时用来付钱的工具,浅绯色的精致手包,一面是盛放钞票的夹层、一面是装钥匙的拉链包。
章沫沫低了头,无意中望见那金灿灿的拉链,忽得,便如在无穷无尽的漆黑海洋里徒然望见了指引方向的塔灯一枚。她忙不迭拉开拉链,那里面,静静躺着湖庭他那间别墅的钥匙!
他曾经交给她的钥匙,她一直没舍得还回去;当初本着贪得无厌的心理,想着哪怕留个纪念也证明这个男人曾经痴心爱过她,现在却给了她生命的最后一缕希望。这时,所有的体力都似带着魔力回到了身体,章沫沫急急站起身,跳到马路中央,只待出租车到来。煎熬中度秒如年,迟迟望见前面一个点着小灯的出租车影,章沫沫甚至来不及招手一个冲刺就向着它跑了过去。
“你不要命了?!”
司机大声咒骂,她却恍若未闻,“湖庭,师傅,求求你快开车,湖庭!”
车子终于飞速奔驰起来,她却只觉不够快。纷纷倒退的夜里,她死死捏着那只门钥匙。她知道,他如果真的在那里,也就是说肯定是找到了那间房子的女主人,不过没关系,他有了爱人这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只要在马蹄湾不幸殒命的那个人不是他、只要他平平安安回到了这里,那一切都没关系!
端庄别致的房子,在这黎明之前最后、最浓的黑暗里一片肃寂。许多个窗子却没一扇是亮的。
没关系,他们在睡觉,当然不会开灯!章沫沫胡乱跑过去,却被那别墅门口的台阶绊了一下,跪下的时候撞到了膝盖,钻心的疼。她却只顾站起来急急敲着门,不知多久,便是隔了老远的一间房子里也亮了灯、开了窗,那人大喊一声‘神经病啊’,她这才住了手。
没关系,他可能自己住在这里,太累了,没听到;于是死捏出钱包里的那只钥匙,悉悉索索开了门。楼上楼下,边用颤抖的手一间间扭开房门,边默念着‘他就睡在下一间’;直到,最后一间……
按上门柄的手,怎么也扭不下去;很重、很重……她鼓了几次勇气,却怎么,也扭不下去……
身体缓缓瘫坐在了那二楼西端最尽头一间的门口,紧闭的大门下,她把头也踡进了两个膝盖之间;世界冷得出奇,她只能在悔恨中无声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