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章(1 / 1)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直到车子忽的一沉,章沫沫恍如梦醒,一个激灵挺直了身体。她的车子,发动机前盖上面,倚靠着一个男人。他的身材挺拔、深色的西装虽是英朗却略显单薄,而他却只是固执地静立在这严冬的夜里,嘴边呵出的白色雾气在昏暗而冰冷的路灯掩映之下,也似透露着说不出的疲惫与寂寞。
平素里整洁精挺的头发,稍显凌乱;他仰着脸,倚在车上远远望着楼上的某间窗口;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凝望,目光明亮却又似空洞。章沫沫顺着他的视线一瞥之下,听到自己的心碎成两半的声音。
或许是她起身的动作也带给这辆原本沉寂漆黑的车子一丝震动,项左带些吃惊地扭过头,暗色的挡风玻璃后面,他同时看到了章沫沫的脸。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直到心跳都不规律起来,章沫沫终于还是忍不住率先打开了车门。
“沫沫……”项左有些意外,声音听起来竟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在她冷冷无言的注视下,甚至带些局促;“本来,不该这么晚找你,可是有件事要问你。”
有事情要找她?不是应该打她手机、或者直接上楼敲门的么?他站在这楼下发什么呆?
只是这个问题,章沫沫没问。仍是不说话,打量着、甚至警惕地回视他;项左心下忽然涌出一丝惨淡的笑意。她不信任他、这个世界上最不信任的,恐怕就是他,而他还是忍不住要再来找她。一股强烈的自我鄙夷渐渐蔓延,却在那脑海里无数次想念的脸庞下一点点又缩了回去,话还是要继续说下去。“胡永年的独生子胡晓松,你了解他多少?”
章沫沫一愣;胡晓松,几乎和汤昊一样,是与她和念晴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甚至,还是沫沫在英国留学时的校友。沫沫刚到英国的那年,胡晓松正是毕业前的最后一年,他租的房子特意空出了一间,留给了初来乍到、人地两生的章沫沫。二人在异国它乡相互关照,直可算得上相依为命。后来胡晓松顺利拿了学位,回国后就直接进了东印。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被外派到渤远市开拓市场的英才,在一间酒吧消遣娱乐时同一伙社会流氓发生了口角,不幸殒命。
这件事,不单是胡伯伯最不愿提及的痛,就算对章沫沫来说,每每想到也是无比心疼。只是这件事、这个人,跟项左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此时章沫沫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这里。既然他提到胡晓松,她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刚刚在胡伯伯那里听到的一个消息——为东印厂工作了三十余年的胡伯伯,不久前才被免去了一切行政职务!想到胡伯伯硬生生撑起一抹自得的笑意开导她说‘人老了,休息一下也好’时,目光里掩盖不住的沧桑暗淡,章沫沫心下一痛;开口间,便将这痛幻化成了武器。“关你什么事?!”
项左显然有些意外,眉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可是略一沉吟,倒是忽略了这句话里的不客气,半带肯定侧目问道;“你是不是见过胡永年了?”
提到这个名字,章沫沫的心情更加陷入了谷底。再怎么说,也是长辈;他怎么就能下这么狠的手?胡伯伯一生勤恳,在企业家协会担任了副主席的职位,虽然是个虚职、好歹也是这老人几十年兢兢业业工作的成绩,却又是被项左一句话给免了!最后,反倒还是要老人自己来安慰她的愤懑——‘沫沫,当初建议你代替念晴和项总相亲,原也是我的错。你年纪小,不经事,可是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能给出这样的主意,落下埋怨怪不得别人。’
就在回程的路上,章沫沫还在安慰自己,这本是人之常情,怪不得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了面,心底的怨意就是抑制不住!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伤害她身边最亲的人、最近的人的,偏偏是他?!
怨他,她不忍心;当作没发生,她对不起身边最亲的人。章沫沫实在不知道怎样面对这样凌乱不堪的心情,转身便走。只是人没踏到台阶上,已是被他从身后攥住了手腕;一下没控制好的力度,将这纤细的女人带着靠到了路边一辆车上。章沫沫感觉得到腕间他的手,炙热的温度、颤抖;就像她的心。
“你说话!”焦急之下徒然放大的声音,他的面庞难掩激动;“是不是胡永年对你说了些什么?他说了什么?”
只是他越急切,她的心也就越冷。嘴角恍然竟生出一丝笑意,她甩开了他的手。“你放心,胡伯伯不是那么卑鄙的人,不会在别人身后动刀子。他一直对我重复的一句话,就是你有你的苦衷、有你的理由,他从没怪你,更叫我不要怪你。”
项左沉寂了很久,半晌说不出什么话来;原本早就料到的局面,却在真正面对章沫沫那张平板到无喜无怒的脸时,所有的理智与算计都被丢弃到了爪哇国。他长呼了一口气,刻意忽略着她的目光,摒弃掉所有掺杂了个人感情的不理智,用出最后一丝理性与谨慎放沉了声音。“沫沫,有些事,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说清楚;你给我一些时间。但是现在,你不要再同胡永年联系,不要有任何联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直直望着沫沫的眼睛;彼时,晕黄的路灯正从他的身后扑撒出一扇朦胧的光线,恍然间,倒有些模糊了他的脸。只是他的目光依旧灿烂明亮,直照到人心都是一颤。章沫沫无端端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她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想哭!她想捶在他的胸膛质问他怎么能这么干,或者咬住他的手狠狠硌出两排牙印才解恨,只要他把她拥进怀里、对她说一句‘我错了’,她就可以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即便是东印真的被他解散了,也无所谓!只要他,一句话,真的她都能接受。
可是最终,她却只是咬咬紧着自己的嘴唇,咬到血丝都要溢出来的时候,脑海里出现了胡伯伯那张颓然失神的脸。那个丧妻失子的老人、已经被命运折磨到没了棱角的、孤苦无依的老人,兀自强笑着安慰她说‘朝前看,不要总记着仇恨;项总他这么做,多半也是因为心里在乎你’,一想到这些,所有对项左的委屈与渴望全都被生生压了下去。
“项左!胡伯伯是我的亲人,你要怎么做,我干涉不到你;可是我要见谁,这是我的自由,不劳你操心。”
至此,项左终于冷了脸;“见谁都可以,唯独不要再见他!”他的口气,再无一丝商量的余地,连一点纵容都没有留给她。
男人的无理要求显然也激起了她的倔脾气,章沫沫退开两步,“不见谁都可以,唯独我不能不认胡伯伯!”说完扭头便走,刚刚踏上台阶,耳后传来一声清晰的叹息。项左在无奈中再一次绷直了身体,他望着面前倔强而单薄的背影,百味杂陈;一字一顿放弃了抵抗。
“你再见他一面,我让东印立即破产!”
章沫沫在不可置信中猛然回头,“你说什么?!你疯了么?”
“是疯了,疯得彻底!”这一句,他却答得坦然坚定;在这女人愤怒着控诉、却又仇恨着接受了威胁的目光里,项左固执而利落地钻进了自己的汽车,呼啸而去。
入了夜的隆冬季,周遭一片灰黑色的笼罩。冰冷的公路、坚硬的地面,就连路边光秃的树丫都是毫无生气。项左坐在车厢里,带些麻木地习惯性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捏得紧。
刚刚沫沫对他的评语,回想起来还真是贴切——他是疯了,真的疯了!她像是倾尽全力一般与他划清关系,他却死活不依。挣扎到这种状态,他究竟是着了什么魔,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因为在东印的档案里,意外发现胡永年的儿子胡晓松的职位档案,明明是一个毫无关联的人,他却前前后后查了个遍。莫非他原本就是入错了行?其实他本就是个当侦探的料?
有时候,项左也在想,他对于章沫沫,到底是爱情、还是执念?只是不论是哪一种也好,他就是克制不住要去看她、想她、处理所有一切跟她有关的事情的欲望。他疯了,疯得厉害;就在这么个令人无奈而失力的晚上,他想的还是关于那个英年早逝的胡晓松,除了一撂档案里罗列的辉煌的学业成绩和优秀的工作表现,他总觉得还有一些更深的东西隐藏着!于是这早已丧失理智的、没有牌照的义务侦探,得出了一个毫无意义可言的结论——既然沫沫这里问不出答案,他,只有去找章念晴。
再一次回到江南城,项左倒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有多久没回过这里了?那个执着得简直能把人逼疯的‘项太太’,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幡然悔悟、回心转意?这实在是个未知数。人,都有利益点;只有章念晴,偏执得近乎到了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境地,这样的坚持,连他这样自认为果断坚定的人也不禁要暗自佩服。想来实在是讽刺,项左忽然就觉得,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倒像是他跟章念晴两个人在比拼耐力!
两个偏执的傻瓜,外加一个不可理喻、稀里糊涂的白痴,这场角逐实在劳神劳力!
项左来到家门口的时候,并没有立即敲门进去;有些意外,他听到屋子里,传出一个并不陌生的男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