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瑞脑烟残(二)(1 / 1)
小原晔终于不再追赶了上来。霍震霆被她一路拖着往前走。何菀儿一股作气带着他走出老远。才发现自己走了一段与回家的路截然不同的方向。她哑然失笑,遂掉转身子。
听到她嗤嗤地笑起来,霍震霆罔若置闻地睄了她一眼。
“你还疼吗?”她笑完了,又俯身在他的脸上细细地举眼睃了一睃。
霍震霆眉毛微蹙:“这一点伤算的了什么。倒是你……”
“我什么。”她仍是笑的眼眸清滢。眼里似乎盛贮着一汪水。
“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问的了。”他伛下身去,见自己烫得笔挺的裤腿上有一道黑印子,定是刚才不小心与小原晔起了争执而沾染上的。他用力地掸了一掸。
“其实我跟他……”他隐隐听见她发颤的声音。他直起了腰,见她的脸色仍是十分的平静,一抹淡淡的红晕在她的两颊上显现。她张了张小红嘴,露出一排又细又白的牙。“他是我。”她又笑了,伸出手指头捋了捋齐整的头发。“那个时候他是很吸引我的。他的书念的很好,而且又会作诗。你知道小姑娘大多容易被诗人所吸引……”
“你现在有多老。”他也不禁又笑了起来,这一笑又牵到他肿破的嘴角,他咧了一下,将那丝痛楚隐到心底去。
“现在……”她犹疑地顿住了口,继而皱了皱那好看的小眉尖,指了指自己心的部位,“我的心已是千疮百孔的了。”
他欹斜着身子,歪着头望了她一眼。
“你不相信吗?”她又这察觉到他的疑惑。“后来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在一起三年,已经打算订婚了呢。”她又俯下头瞧了瞧自己的羊皮鞋子,尖尖的头,中间横攀过去几条皮带子,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订婚。我是多么期盼那时候能够嫁给他。可是就在订婚的前一天我在他的书房里发现了他写给别的女子的一封信。我想不到原来他背着我已经偷偷地跟那个女子书信往来了三个月。也许已经见过面了……”
“所以你连那个订婚仪式都没有参加对吗?”他接茬道。
“我通知了我父母,我要取消订婚仪式。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要那么做。小原晔的家世那么好,自己又才貌双全。他们是怕我从此以后再也找不到那样完美的男人——”她的语调变得悲壮而又平静起来。“可是他们不明白其实他是一个喜乐无常的人,当然这也许不肯是一个缺点。”她抿了一抿嘴,“可是这件事发生了啊。依我的个性,我是绝对不能忍受我的丈夫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个女人的。”
她仰起头来,霍震霆瞥见了她的脸,她的眼眶边有些淡红,也许是因为风大的缘故。
“他发了疯地来我们家见我。我没有跟我的父母说我为什么要取消订婚的原因。他们埋怨我不懂事,太任性。可是他来了,他第一句话居然是那样的理直气壮,似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愧于我。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取消订婚对他造成有多大的伤害。问我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她笑得泪水都快要流下来了。她柔嫩的脸上也变得红艳艳的一片。
“那你怎么回答他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我就将发现他写给那个女子的信跟他说了。但是他断然否认。幸好我将那封信上的内容其中几句按原话背给他。他指天发誓还跟我说那只是他的表妹而已。你说有多可笑。”她的嘴角上缀起一丝冷笑,不屑地说道。
何菀儿抬起头,看到自家楼上的两溜窗户,其中一排还半开着,便停下步子,轻轻地说道:“震霆,我到了。”
他见她掯着泪花的模样,咬了下嘴唇:“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她嘴硬地说,倔强地一昂头发。头发漫天飞舞,她将手掌压在头发上,略微地用指头梳理了一下。“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
“我没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他絮絮地说道。“你进去吧。”
她将揩了揩自己的眼圈,勉强地笑着说:“那么再见。”
她进了门,款款地姗姗地走进去,走上了几格台阶,回头见到他凝立在风中。一丝暖洋洋涌上她的心底。
霍震霆正要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她三步两脚地又一路跑出来,抱住他:“谢谢你。”
霍震霆骇了一跳,但是他又不能将她推开,只得任由她抱着。
站在二楼书房窗前的山本刚目睹了他们两人,那浓黑的眉毛底下那双锐利的眼睛便紧紧地眯缝起来。
山本刚听到女儿橐橐轻快的脚步声,便知道她要往自己的书房的方向走来了,便将手中的一本烫金书阖了起来,双手交握搁在桌面,静候她的来临。
菀儿嘴里哼着小调,是日本的民谣。从小她就喜欢哼这首:
喜爱春天的人儿是心地纯洁的人,象紫罗兰的花儿一样,是我的友人.
喜爱夏天的人儿是意志坚强的人,象冲击岩石的波浪一样,是我的父亲.
喜爱秋天的人儿是感情深重的人,象诉说爱情的海涅一样,是我的爱人.
喜爱冬天的人儿是胸怀宽广的人,象融化冰雪的大地一样,是我的母亲.
菀儿见山本刚的书房门大开着,便牵了一牵裙角走了进来:“爸爸。”说毕,她的嘴里还在哼着那首悠扬的旋律。
“菀儿,看来你今天的心情十分不错。”山本刚嘴里虽然竭力地装出轻松的语气,然而面色却凝重起来。
“是啊,怎么了?爸爸。难道你希望你的女儿永远都愁眉苦脸的吗?”菀儿神情中掺着一点喜色。刚才她俯在霍震霆的背上哭过之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我看到了你跟一个男人……”他忐忑地试探着往下说下去,“那个男人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
“那是我的朋友啊。”她声音清脆地叫起来,“爸爸,你不是说我回到上海了之后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交过吗?”
“是中国人?”山本刚又絮絮地接碴道。
“对啊。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中国青年。”她笑着撩开覆在眉毛上的头发。
“小原晔回来了。”山本刚默然了半晌说道。小原晔的父亲与他是故交。听说小原晔的父亲死后,他就被召集入军,接着又当了大佐到了上海。
“爸爸。”菀儿鼓着嘴叫起来,“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个人了?我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山本刚不无担忧地望着她女儿:“我怕他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