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肆（1 / 1）
在衙门摇晃的马车之上，小夏费力地将陆轻容的捕役服给那女子套上，虽是大了许多，但也将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她心中奇怪，怎么晕了如此之久还不见转醒。小夏无奈，闲来无事便仔细打量起她来。这女子有一张圆月般的面庞，睫毛长长的，与脸上略显暗沉的肤色相比身上的皮肤好洁白细嫩，小夏帮她穿衣服的时候觉得她手臂滑若凝脂，暗想这必是某个有钱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姐吧；最奇怪的是她的头发，不似中原人是黑色，却是像栗色，额头上盖着一层厚厚的刘海，发梢的地方又十分干枯、卷曲。小夏瞧她身材绝对算不上消瘦，怎么会有一把营养不良的头发。
回到白果镇衙门，那女子还未转醒，小夏无奈只得伏腰将她背进了大厅。陆轻容不知从哪摸了一件外袍穿上。州长从那群逃兵的身上搜到了被劫持人质的通关文书，陆轻容帮着他一一发还了回去。此时李老爷也赶了过来将他的侄女儿领回家了。州长带着自己夫人娘家的外孙女儿、锁着十七个逃兵外加一具尸体意气风发地连夜回凉城了，陆轻容发完通关文书，仔细查验了她们的身份、确定都是从瑶城逃难出来的之后，便安排这些人在衙门中休息一晚。
忙碌了一整晚，镇长已然累得哈欠连天，但是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心中欢喜，得意洋洋地回家睡觉去了。陆轻容见小夏背着那女子走进了大厅，不禁笑道：“没想到你这丫头力气倒不小。”
小夏将那女子往座椅上一放，有些气喘地捶捶腰，倔强地说道：“我自幼习武可不是说笑的。”说着又看了那女子一眼，心道：看着还行，怎么这般沉？
陆轻容赞许地对她笑了笑，让她回家休息。小夏却追问道：“这姑娘要如何处置？”
“她身上既无通关文书，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文件，要探明她的来历只得等她醒过来了。”陆轻容盯着那昏迷不醒的女子看了一会儿，所有的通关文书全部还了回去，并无多余的，这女子的身份便难以确认了。
小夏道：“要不要我留下来照顾她？她总是不醒，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陆轻容摇摇头，一脸严肃地说道：“这女子身份不明，难说是不是西洲派来的奸细，还是送到捕役府中来的稳妥。”
小夏想了想，觉得陆轻容的话很有道理，便点头同意。陆轻容抱起那女子对小夏说道：“走吧，天晚了，我先送你回家。”
小夏觉得他这个上司真是深藏不露，她一向自负自己身体好、体力佳，可刚才只是背了那女子一小会儿就觉得有些气喘了。看陆轻容抱着她一路陪自己走回家再潇洒地走回捕役府去，脸上始终是轻松之色，丝毫看不出身体孱弱有恙的迹象。
赵远远被人抱上摇摇晃晃的马车之时就醒了，她心里害怕，又发觉自己衣服没了，十分尴尬，干脆继续假装昏迷，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睁开，心里早把那天杀的小鬼骂了千遍万遍。她知道有人给她穿上了件衣裳，凭感觉猜测是个女子，放下心来，也知道那个女子背着她到了什么地方。她听见乱糟糟一群人在议论什么逃兵、山贼、被劫持的人质，又听见一男一女在讨论她的身份来历，怀疑她是奸细，吓得她更加不敢睁眼了。脑海里念头转了无数转，就是想不出自己突然出现的合理解释。接着又被抱了起来，这次不同，很明显是个男子，稳稳地抱着她一直走，赵远远感觉到他的体温，脸有些红，开始叹息起自己的体重了。
终于她被放了下来，一张硬梆梆的椅子，硌得她十分不舒服。只听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耳边说道：“你想装到什么时候？快些醒来吧。”
赵远远脑子像过了电一般麻了一下----还是被识破了---只好幽幽地睁开眼睛，迎着有些昏暗的烛火看着站在她对面垂手而立的男子。这男子身形秀立、挺拔俊朗，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身材略微消瘦，不过他有一双似春日杨柳一般温柔的眼睛，又似缓缓波动的大海一般深邃。赵远远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觉得既然不能装昏迷，那么便装哑巴吧，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直直地看着那个人不说话。
陆轻容见那女子抿着嘴望着他，心中好笑，在她对面也坐下，口气严肃地问道：“你是何人？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为何身上没有通关文书？”
赵远远转了转眼珠觉得自己统统答不上来，遂继续保持绝对的沉默。
“为何那名逃兵会死在山洞之中？你又为何会在那里出现？”陆轻容继续问道，接着面色一沉，“那逃兵可是死在你手中？”
赵远远很不满意，无缘无故地竟被当作杀人犯了，她脑海中浮现出山洞中那满身是血的尸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陆轻容见她还不开口，勾起嘴角冷笑一声道：“看你的模样十分古怪，头发颜色怪异还略带卷曲，与中原女子反差巨大。怕不是从西洲来的奸细吧，又有杀人的嫌疑，既然不愿意开口说话，那么明日我便将你当作奸细报上去，应该很快就能判个斩立决。”
赵远远一听惊恐不已，她可不愿这般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心慌意乱地急忙摆手大喊道：“我没杀人！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不关我的事啊！”想想真是倒霉，莫名其妙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具模样恐怖的尸体，现在又被冤枉成什么奸细、杀人犯，果然生活是很复杂、艰辛的。
“你到的时候？你是何时到的？又是如何到的？”陆轻容步步紧逼。
“我……”赵远远仰起头想了想，瞎编道：“我也不知道。有人将我眼睛蒙了起来，又扒光了我的衣服，将我推到那山洞里，我一睁开眼就看见那人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哦？那你可知蒙住你头的人是何人？他又为何要如此对你？”
“那就更不知道了。我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就被人给劫持了。然后……然后……”赵远远继续瞎编，她从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模模糊糊猜到死的那人是个逃兵，他还有一群同伙，不过现在已经被一网打尽了，还有一群被他们劫持的人也被救了出来，于是想混水摸鱼假装自己也是被劫持的一员。
“如此说来你倒是无辜的了。”陆轻容眯着眼睛看着她，一脸的不相信，“既然你也是被劫持而来的，那便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明日好安排你回家乡去。”
赵远远紧紧咬着嘴唇，突然气势汹汹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审问我！”
陆轻容悠然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块铁牌，站起来朗声说道：“我是白果镇上的缁衣捕头，陆轻容。”又看着她说道：“你现在所在的地方便是白果镇捕役府的公厅。”
赵远远望望那块铁牌，约有一尺见宽，上面花纹繁琐，做工精细，还刻着几个字，一看就不像是假的。又转头看看四周，果然是一间府衙模样的房间，几张书案后面立了一排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公文，墙角处还有个小型的兵器架。于是立刻讨好地笑道：“捕头大人，小女子是离家出走的，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就不劳您大驾送我回去了。”
“离家出走？意欲何为啊。”陆轻容挑着眉毛别有意味地看着她。
“因为……我爹娘强迫嫁给一个老头子，我不从，就逃了出来。”赵远远充分发挥自己胡诌的水平，“然后走着走着不幸遇见了山贼，就被抓了去了。”
此时夜已深了，赵远远被折腾了一晚上，早就疲乏不堪。陆轻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在案几上轻轻敲打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也不说话。烛火有些昏黄，映得他脸色更加不好。突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到面色潮红。赵远远看着他，心想：这捕头大人身体可不怎么样。
小夏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她总觉得有个地方很蹊跷，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随便吃了两口饭就出门去找陆轻容了。他不在捕役府，小夏便转到衙门，果然看见陆轻容正在衙门公厅之中同镇长商量事情。
昨日那些被劫持的难民都已查明身份，由衙门每人发了些盘缠送出镇去了。镇长听说还有一人身份不明，有些奇怪，追问陆轻容道：“那人是谁？可有通关文书？”
陆轻容摇摇头，苦笑道：“她坚持说自己的通关文书被山贼拿走了。自称姓赵名远远，从广州而来。” 他刚刚询问过同被劫持的女子，只可惜她们一个个都受惊吓过大，彼此之间又不认识，实在想不起有没有这样一个人，陆轻容很是头疼。
“广州？哪里有这个地方！本官只听说过登州、立州、通州，从未听说过什么广州！显然是在胡说八道。”又警觉地问道：“会不会是西洲来的奸细？”此时双方正在交战，正是奸细频繁活动的时候。
陆轻容摇摇头，“看她的模样不像是会武功之人，头脑也算不上机灵，又前言不搭后语的，若是这样的人都能做奸细，蛮族之乱实不足惧。”
镇长犹豫道：“既然查不出身份，总是有嫌疑的，要不要送到州里去？”
陆轻容诡秘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捕役府接到一个消息，蛮族首领的女儿不见了。而看那女子的模样，与中原之人实在大相径庭……”
镇长一惊，他知道捕役府有其独特的消息来源，吞吞吐吐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消息可准确？”
陆轻容点了点头。
镇长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又问道：“那么便要上报到州里了。”虽不是问句，却饱含着疑问的口气。
陆轻容笑道：“现在尚未查清她的身份，不能定论。待到查清楚了上报也不迟。”
镇长有些犹豫，双眉紧锁。陆轻容又劝道：“只是猜测就贸然上报怕是不妥。大人你想，若不是，岂不是要被州长大人怪罪；若是，大人您便是立下大功了，献给励王的话说不定就能起到牵制蛮族大军的作用。”
镇长想了想，若查明只是个普通女子的话，于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若真是蛮族首领的女儿，那真是大功一件，说不定便能结识励王、从此仕途平步而上，遂大喜，吩咐陆轻容道：“此人便交给陆捕头了，一定要严加看管，望早日查明她的身份来历。”
陆轻容露出一丝十分满意的笑容，一扭头瞧见刚刚进门的小夏，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向镇长告辞，对小夏说道：“走吧，你我一同去巡街。”
小夏跟随陆轻容出了衙门，发觉他今日没穿官服，只套了青色的外袍，想必衣裳还在那姑娘身上，便问道：“那姑娘如何了？”
“醒了，被我关在捕役府中了。”
“可查明她的身份了？”
“只说名叫赵远远，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具体家在何处是怎么也不愿意说的。”陆轻容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
小夏默默地跟着他在街上走了一时，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我觉得昨日那山贼之死有些奇怪。”
“哦？那里奇怪了？”陆轻容停住脚步，眼睛明亮地看着她。
小夏有些犹豫，还是开口说道：“他已将赵姑娘劫持到山洞，又……又脱了她的衣服，却突然自杀了，实在是让人想不通。”既然那山贼意欲做那苟且之事，在做之前居然拔刀自杀确实是十分古怪的，说他突然良心发现、幡然悔悟怕是没人会相信。
陆轻容轻柔地笑了笑，表扬小夏道：“你这丫头越来越像名合格的捕快了。”说着负手向前走去，边走边说：“这也不难解释。那逃兵确实是想对那赵姑娘做些什么，只是忽然听说自己被官兵包围了，他知道今日难以逃脱，励王向来严苛，若是被捉住送回军中所受的刑罚必是生不如死的，如此一来，还不如自杀来的干脆。”
小夏想了想，觉得十分有道理，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