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你出身大户人家,自然不明白咱穷人的苦处。”
天赐道:“老伯,据我所知,朝廷在各地盐场都设有盐运使,专门负责向
各州县运盐。盐晒制甚易,咱们山东自春秋年间便盛产海盐。此地距盐场路途
又不算遥远,怎么盐会如此昂贵?”
李老六道:“你不提这盐运使还好,你一提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以为
这盐运使是负责运盐的吗?错了,这盐运使是负责刮地皮的。每年朝廷要收多
少盐税?又有哪个盐运使不大肆搜刮?千里为官只为财。海盐从盐场运到这里
不知要经过多少层盘剥,每个经手的官吏都要中饱私囊。在加上各地盐商大户
屯积居奇,大发横财。这些钱从哪里来?还不是出在我们这些穷苦人身上。”
天赐哑口无言,半晌方道:“老伯知道的不少吗?”李老六道:“这些事
老汉我本来不知道,是邻村的刘老三说的。他常在外面跑,见过世面,懂得也
多。比不得老汉我,被人榨干了骨髓,还不知是谁榨的。听说刘老三还参加了
一个什么帮会,现在神气得很,连地方上的里正乡绅也不买账。捐税徭役自然
全免了。”
天赐道:“好家伙!什么帮会居然敢同官府作对?”李老六道:“咱们这
儿帮会多如牛毛。反正是大家结成一伙,抗拒官府的欺压。管他什么名目。”
天赐问道:“这些帮会都是干什么的?难道官府就不加过问吗?”李老六道:
“这些帮会小的结伙抗捐抗税,闹大了就拉到山里落草。小的官府管不胜管,
大的官府想管也管不了。”长叹一声,又道:“可是家业太大难免良莠不齐。
一些人借帮会的势力无恶不作,**淫抢掠,横行乡里,勾结官府,欺压百姓。
到头来苦的还是咱们这些无财无势的穷汉子。”
天赐大起同情之心,暗道:“苛政猛于虎。朝廷视天下百姓如草芥,丧尽
民心,怨情汹汹,天下丧乱并非无因。新皇如果不知存恤,听之任之,长此以
往,难保不生大乱,祸及其身。”又想:“他听信谗言,害得父亲含冤而死,
害得我沦落天涯,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为什么还要替他担心?”
当天夜里天赐与李老六一同在土炕上过夜,两条薄薄的棉絮李老六偏偏要
让一条给天赐。他偌大的年纪,怎耐得住深秋的夜凉?天赐力辞不受。李老六
裹着棉絮哆哆嗦嗦睡去了。天赐起身打坐练功直至夜深。
翌日天赐起身告辞,取出二十两纹银相赠。不料这李老六人穷志不短,坚
决不收,说道:“老汉我天生的穷命,你这二十两银子救得了我一年两年,救
不了我一生一世。孩子,还是收起来吧!你出身富贵之家,不知世事的艰辛,
有钱时大手大脚,没钱时就知道苦处了。你出门在外,时时少不得银钱。老汉
我在本乡本土,怎么都好混。”
天赐只得作罢,离开这贫穷的小山村。他心中百念杂陈,暗道:“天下穷
苦人何止千千万万,我纵然散尽金银能救几个。世上不平事数不胜数,我纵有
三头六臂又能管得了几桩?李天赐啊李天赐,你一定要记住,不能凭金银救一
人两人,要凭胸中所学救天下人。”
天赐顺着山间小路向南疾行,翻过栖霞山,直奔大河岸边。他畏惧官兵盘
查,不敢从官渡过河,沿着大堤向西行,盼望能找到一只民船。昨日的经验告
诉他,这一身装束十分扎眼,很容易被人识破。何况他身上没有路引,过河时
查验路引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此时的河水,大汛已过,水面宽不过一二十丈。岸边露出一大片淤泥,那
是大汛时从上游卷带下来的泥沙,沉积在此。人马走到上面必然会陷下去,附
近自然不会有船只。天赐远远地沿河堤而行。走出几里路,只见前面横着一道
水湾,不知为何无淤泥沉积,河水直抵堤下。岸边泊着一叶小舟,上边躺着一
个粗壮汉子,脸上遮了一顶大草帽,正在假寐。
天赐大喜,叫道:“船家,能否行个方便?”那汉子懒洋洋地摘下草帽,
坐起身抬头望着堤上,问道:“朋友是要过河吗?为什么不走官渡?”只见这
汉子神情剽悍,一部络腮胡子根根似戟,脸膛被太阳晒做了古铜色。身着粗布
裤褂,裤脚挽到膝上,前襟敞开,露出黑毵毵的胸毛,不惧深秋的寒冷。天赐
知他必是常年在此操舟,风吹雨打练就了一付健壮的体格,也不以为异。说道
:“官渡人太多,在下不耐久等。请船家渡在下过河,需多少船资尽管开口。
”
船家斜眼打量天赐,又扫视他身后的乌骓马,眼珠一转,说道:“咱们这
儿的规矩,渡一人过河要十两银子。这匹马如果也要过河,还要再付十两银子
。”
天赐吃了一惊。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寻常农家劳作一辈子也未必能赚
到二十两银子。这船家狮子大开口,天赐初入江湖,也明白他是在讹人。微微
一笑,问道:“这是谁定的规矩?太狠了吧?”
那船家冷笑道:“这是我定的规矩,二十两足色纹银,一个铜钱也不能少
。你如果嫌太狠,向西十里便是官渡,在官渡渡河一人一马要不了一两银子。
嘿嘿!只怕你不敢去。”
这船家眼睛好毒,大约是看破了天赐的身份,漫天要价,不怕他不给。想
来他常年操此营生,专挣黑钱。天赐有求于人,这钱不付也得付,说道:“船
家,咱们讲定了。二十两银子,一文也不会少给你。快渡我过河。”
船家古古怪怪地一笑,说道:“上船吧!”天赐牵马下堤,跃上小船,脚
下重了些,震得小船摇晃不止。船家惊叫道:“当心!不要命了吗?如果搭船
的客人都象你这般冒失,早晚要掉在河里。你淹死不要紧,岂不连累于我。”
天赐心中忿忿,暗骂狗头无理,转过脸不去理他。却不料那船家并不操舟
离岸,笑嘻嘻道:“咱们这里还有一个规矩。先付一半的船资,过河后再付另
一半。十两银子先行交付。”大手一摊,伸到天赐眼前。
又是规矩,这家伙自定的规矩还真不少。天赐大为光火,冷冷道:“你是
怕我付不起船钱吗?”摸出一锭大银,随手抛了过去。那船家一把攫过。见这
锭银子成色十足,十两只多不少,他心中大喜,言辞也客气了许多,说道:“
这叫做先小人后君子。规矩坏不得,并非看不起尊驾。”眼光不住向天赐的怀
中瞟去,微露贪婪之色,旋即隐去,操舟启行。
天赐坐在船头,那船家在后梢摇桨,中间隔着天赐的乌骓马。船家操舟之
技十分高明,小船冲开浊黄的河水,箭一般驶离了河岸,转眼间便到了河中央
。船家忽然扔下手中木桨,双手叉腰,仰天大笑。
天赐惊疑莫名,问道:“船家,你笑什么?”那船家笑胜更狂,说道:“
你这小子生得人模人样,不料却是只呆鸟。”从船板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横在手中,喝道:“太爷今天刚发利市,索性大发慈悲,留下金银,赏你个
全尸。”
天赐恍然大悟,暗自好笑,忖道:“我看这家伙贼眉鼠眼,不象什么好路
数,原来是个水贼。太岁头上动土,可笑可笑!”本欲上前将他擒下,转念又
一想:“这狗头水性一定不弱,而我见了水就头大,搞不好要吃亏。还是把他
骗到身边来十拿九稳。”当下故作惊慌之态,问道:“船家,你要干什么?”
那船家好似猫戏老鼠,心中十分快意,嘲笑道:“呆鸟!太爷要请你吃板
刀面。你如果觉得不合胃口,下饺子也成。快说选哪一样,太爷给你个痛快。
”天赐结结巴巴道:“什么叫板刀面?什么叫下饺子?我肚子不饿,什么都不
要吃。”那船家邪笑道:“吃不吃由不得你。太爷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下饺子
便是不等太爷亲自动手,你自己痛痛快快跳到水里去喂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