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今天顾老夫子讲《论语》讲到暮春浴
沂这一节,就圣人‘吾与点也’这一句阐发了一通高论。独辟蹊径,言前人所
未言。哥哥受益非浅。”
小姑娘道:“这段书我也曾读过。讲的是子路,曾点,冉有,公西华四弟
子侍坐言志。子路冉有公西华皆愿出将入相,只有曾点说什么‘浴乎沂,风乎
舞兮,咏而归’云云。孔圣人赞同曾点,感叹‘吾与点也’。这段书朱子早有
批注。顾老夫子狗尾续貂,一定乏味之极。”
天赐哂笑道:“囫囵吞枣,不求甚解,谬之极矣。仅从字意上理解,‘吾
与点也’的确是赞同曾点之志。顾老夫子却另有高见。曾点之志不过是独善其
身,与圣人兼善天下的本意大相径庭,不值得后人仿效。好男儿志在四方,理
当以天下为己任,普救世人。子路冉有之志才是正理。圣人这句‘吾与点也’
不过是周游列国屡受挫折之后,悲叹王道日衰,世风日下而生的感慨而已。宋
儒大多苦拘文理,不问灵性。胡乱批注,岂知圣人的良苦用心。你深中宋儒遗
毒,人云亦云。殆哉,枉也!”
小姑娘笑道:“酸透了。老酸丁教出了一群小酸丁,只会咬文嚼字,钻牛
角尖。那顾老夫子我想起来就生气。前几天登门拜访,话题一开就不肯走了。
害得爹爹陪他到深夜。”
天赐也忍俊不禁,笑道:“顾老夫子是一位饱学宿儒,经纶满腹。爹爹同
他谈的投机,才会一直聊到深夜。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当然搞不懂。”小
姑娘心有不服,小脸一板,就待反唇相讥。天赐深知再纠缠下去势必大吃其苦
,忙叉开话题,问道:“妹妹,你练了一下午剑法,不知可有进境?”
小姑娘立刻兴奋起来,拉起天赐就走。说道:“我刚才练了几手绝招。我
们去比试比试,哥哥一定不是我的对手。”
兄妹两人相携来到后院。这后院原本是一个小小的花园。天赐长到十来岁
的时候忽然对练武产生了兴趣。李大人不忍夺其所好,便将后院辟成了练武场
,添置了刀枪弓箭,石墩石锁等练武的器械。又给他请了几个师父。这些人不
是府城中设馆收徒的拳师,就是会耍几手枪棒的同僚武官,功夫也只是平平。
但小天赐天赋极高,又肯下苦功,勤练不辍。几年下来已经青出于蓝,几位师
父都已不是他的对手了。这几年便不再请师父,只在后院闭门苦练,时常与王
致远相互切磋。那王致远也练过几手家传的功夫,堪堪抵挡得住。小姑娘见哥
哥练武也跟着学,师父教哥哥时她在一旁依样画葫芦,没有师父时便向哥哥请
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居然也让她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武艺。
今天小姑娘在后院独自琢磨出了几招杀手锏,一时技痒,便拉哥哥比试。
一到后院她便迫不及待地摆开架式,似模似样,叫道:“哥哥,请进招吧!”
天赐暗笑妹妹好胜。将长衫的下摆掖在腰间,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沉甸甸
的大关刀,舞成一团白光。笑道:“来来来!看你新练的绝招管用不管用。”
小姑娘又气又急,面现惧色,噘嘴道:“不行,我要同你比剑。快取剑来
。”天赐笑道:“要对付你的新招,哥哥不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怎么行。你如果
害怕,咱们就不比了。”小姑娘嗫嚅道:“你的力气大得象蛮牛。舞起大刀,
我的长剑碰也不敢碰。你欺负我。”越说越委屈,泪水在眼圈里打转。随之而
来的必然是一场的哭闹,天翻地覆自不待言。
天赐以往有过教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忙道:“好妹妹,咱们
比剑就是了。”放下大关刀,掂起一把长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只觉得轻飘
飘十分别扭。天赐苦笑道:“糟糕,这玩意太不乘手。哥哥这回输定了。”
小姑娘好胜之心又起,信心大增。格格笑道:“活该!谁让你你平时不肯
用心练剑。”说练就练。乘天赐不备,长剑舞成朵朵青云,直向天赐中宫抢来
,攻势凌厉无匹。她新琢磨出的这几手绝招果然不同凡响。
天赐眼花缭乱一时竟无法拆解。又不好动蛮力硬接硬架,欺负妹妹身小力
弱。无奈只得步步后退。小姑娘得势不让人,娇笑声中招招进逼,长剑上下飞
舞,攻势更为猛烈。可是太过得意,只顾进击,忽视了守御,步法也乱了。
天赐正等着这个机会。蓦然矮下身形,舞起长剑护住上盘,双腿如风,连
番向小姑娘脚下扫去。变出突然,猝不及防。小姑娘剑招立见散乱,一个不小
心,被天赐扫到足踝,几乎跌倒。天赐站起身,含笑道:“承让了!”这句江
湖习语却是向师父们学的,此时用来,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小姑娘好不失望。将长剑向地上一扔,叫道:“气死我了!”转身飞奔而
去。天赐晓得妹妹的脾气。方才话说的太满,输招之后下不了台,一时羞愤,
过不多久自会烟消云散,不必介意。故而也不追去,只管自己练功。很快天就
黑了,天赐仍不停手。先舞了一趟关刀,又练了几手枪棒,最后提起石锁练力
气,百余斤的石锁在他手中轻如无物。
只见小姑娘蹦蹦跳跳又来到院中,小脸上笑意盎然,显然已将方才输招的
不快丢到了九霄云外。笑嘻嘻道:“哥哥,别练了。爹爹叫你呢。”
天赐正有许多问题要向父亲请教。问道:“爹在哪儿?叫我何事?”小姑
娘威胁道:“在书房。刚才我向爹爹告状,说你欺负我。爹爹正怒气冲冲,准
备狠狠教训你一顿。千万要当心,莫谓言之不预也。”
天赐一笑置之。父亲时常教训他不假,却从不怒气冲冲。而是一向和颜悦
色,循循善诱,也允许他反驳。有时夫子二人各执几见,争执不下,父亲也不
生气。最后总能辩出个是非黑白,谁错了谁认错。父亲赞赏他有主见,他也敬
重父亲的泱泱大度。长此以往,这几乎成了父子俩每日必行的功课,引为赏心
乐事。
兴冲冲来到书房。只见李大人正一手捧着茶盏,一手持书卷低声诵读。房
中陈设简单,唯有几幅山水,几张条幅,几架书籍而已。天赐轻轻唤了声:“
爹爹。”肃手侍立一旁。
李大人命他落座,笑吟吟地问道:“今天又同小慧比武了,是不是?我见
小慧一脸的不高兴,就猜出是你闯的祸。做哥哥的应该好好管教妹妹,学点正
事。可你每天都在教她什么?那刀动剑,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天赐道:“妹妹还小呢!让她终日循规蹈矩,岂不太拘束了。练武好歹也
算是正事。平日里儿子也常教妹妹读书。其它就无能为力了。”
李大人神色黯然,叹道:“你们的母亲早早谢世,让小慧失于管教。这孩
子太娇纵,我就不信你能让她定下心来读书。”
天赐低头窃笑。说道:“由不得爹爹不信。儿子方才就给妹妹讲了一段书
。”将有关孔圣人‘吾与点也’一句的高论原原本本告知父亲。言下颇为自得
。
李大人甚有兴味,拈髯沉吟,细细琢磨。忽然笑叱道:“大胆,你敢欺骗
为父。这一段评论绝非出自顾老先生之口,一定是你胡编出来的。”
天赐吓得一吐舌头,说道:“还是爹爹高明。这段评论的确是儿子的一点
浅见,管窥蠡测,难等大雅之堂。请爹爹指正。”
李大人笑道:“那顾老先生学识虽然渊博,却食古不化,将朱子之言奉为
金科玉律。更兼年迈昏聩,壮志消磨。你编造他斥宋儒不问灵性,遗毒后世,
又说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云云,岂非天外奇谈。为父当然不会相信。象这
样的豪言壮语,也只有初出茅庐,不知世事艰辛的年轻人才说得出。年轻人应
该有雄心壮志,为父深有同感。孩子,说说你的志向。”
一提到志向,天赐眉为之飞,色为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