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陈楚希 番外 （二）（1 / 1）
到上海的第一个周末，我去了小时候去过的那个孤儿院。可是当我小心翼翼地把收藏了7年的资料递到院长手里，却被告知这个小女孩早在她八岁那年，就已经被领养了。
我问院长能不能告诉我领养她的人家的地址，院长回答我，“对不起，程序上，如果不是被领养者的至亲，我们是不能透露领养者的身份的。”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我来晚了，这一晚，就晚了6年。
初见她时，我11岁。后来我看了资料才知道，她比我小四岁。
那一年，妈妈带着我去上海拜访一位老朋友，顺便也去了她一直在资助的一家孤儿院。妈妈说，住在那里的孩子都没有家，没有爸爸妈妈。
那一天，我从车上下来，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女孩，坐在孤儿院的门槛上发着呆。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乌黑的头发垂在肩膀上。安安静静的样子，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天使，好看得很。
看到我和妈妈跟院长走在一起，胆子大的孩子都凑了过来，胆子小的也停下了玩闹，站在原地看着。只有她，始终坐在那里，望着天空，发着呆。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我问她，“你在想什么？”
她没有回头，“我在想爸爸妈妈。”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么？”
“不知道。”她摇摇头。
我突然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坐在她身边，安静地陪着她。
我们肩并肩，在门槛上坐了好久，直到妈妈招呼我回去。我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粉色的小石头放在她的手心里。那是我出生的时候，爸爸送给我的礼物。自我懂事起，就一直带在身边，心情不好的时候把它攥在手心里，好像就能舒服一点。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很认真地对她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回去之后，就让我爸爸妈妈来接你。以后我们就可以每天都在一起，我的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爸爸妈妈。”
我看见她把我的小石头紧紧地捏在手里，大大的眼睛里忽闪着希望的光芒，冲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一直到我们的车子开出好远，我回头望时，她依然站在门口，看着我们离开的方向。
然而，我就这样离开了她，给了她承诺，却还是丢下了她。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想起孤儿院门前那一抹小小的身影，我的心，就会一阵阵地抽痛。
可是我能怪谁呢？
怪老妈么？怪她没有履行对我的承诺，回家之后就办理领养手续？
还是怪老爸，怪他工作太忙，压根没有心思去听老妈和我关于领养一个小女孩的请求？
又或者，怪Andy？怪她莫名奇妙的走进我们的生活里，让老妈渐渐地也失掉了领养一个孩子的心情？
可是我知道，最终，我谁都不能责怪。
回到台湾后不久，夏沫打电话来跟我说，今天晚上汪家辰要带她回家，她终于要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小姑子”了，好紧张。
我在电话这头笑她，“人家都说小姑子最难伺候，你可要小心咯~！”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乌鸦嘴，只不过半夜十一点又接到她的电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陈楚希你不知道，辰的那个妹妹，一个晚上都没有看过我一眼，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我轻笑，“哈哈，是不是你的气场太强，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才不是！我觉得……”夏沫用一种怀疑的语气说，“她可能喜欢辰。”
“什么？你说谁喜欢谁？”我被吓到了，“夏沫，你没睡醒吧？他们不是兄妹么？”
“诶？我没告诉过你么，辰的这个妹妹不是亲妹妹，是家里领养的。”
我噌的从床上坐起来，激动地喊，“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他妹妹是领养的？！”夏沫啊夏沫，你怎么不早说？
她迟疑着又“诶”了一声，“我以为你知道呢，我居然从来都没有告诉你么？”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她，“如果你早告诉我，事情怎么还会变成这样？！”
“……陈楚希，你怎么了？干嘛这么激动？”
“没什么。”我定了定神，“你刚才说，辰的妹妹喜欢辰？你确定么？”
夏沫在电话那头一愣，半晌，愤愤地回了我一句，“陈楚希，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便挂了电话。
剩我一个人，在距离上海那么遥远的台北市，抓着电话听筒发愣。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已经全盘出现在面前。
我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已经长大。她有了自己的家，还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如果像夏沫说的，辰的父母早逝，那么辰便是她唯一的亲人。小小的人儿，在这孤苦的世界上终于有了依靠，那么她会爱上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我无法想象，当她知晓与自己相依为命，并且以为会相爱相守到老的“哥哥”有了结婚对象，会是怎样的心情。
我在床上翻滚了一夜，毫无睡意。
如果当年，是我把她带回家，我就是她的哥哥，我一定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那么她就不用承受今天的这许多悲苦和无奈。
在辰的眼中，她是妹妹，而夏沫，是要相守一生的女子。
这样的心理落差，我只是想一想，就已经很难过，更何况此时此刻，她正在经历着这一切。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为什么偏偏就是我，晚了那么久才出现。我甚至想，如果辰因为夏沫而伤害了她，我就冲到上海，闯进她的生活，把她带到台湾来。
只是，伤害已经发生，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再次认识她的时候。
我没想到，仅仅只是过了两天，夏沫就告诉我，辰的妹妹已经休学，并且已经离开上海，去了香港。
我又一次迷失了方向，当我还在纠结一个合适的方法时，这个小女孩，已经用自己的行动，替辰做出了决定。难道，这就是歌里唱的——“放手，放开所有……”么？
究竟是怎样的深爱，才会让她在知晓自己没有被爱的时候，如此决绝地放弃和离开？难道离开之后，就能忘了爱的人，忘了这样成全的痛么？
那么当年，我的承诺，我的离开，我的失约，是不是也曾让她，如今天这般，孤独而无望……
我买了机票，第一时间到了香港，根据夏沫给我的地址，找到了那位阿姨的家。
我在楼下站了整整一天，始终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直到傍晚时分，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子从楼里走出来，她脸上落寞的神情，让我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我要找的小女孩。
林忆轩，我默默地在心里，念着这个已经熟知了11年的名字。从未想过我们的重逢，竟是这般模样。
那一天，她坐在街心公园的秋千上，从日落时分，一直到繁星满天。她没有哭，只是像小时候那样安静地坐着发呆。我躲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她，那纤弱的身影，承载了太多本不应该由她承载的痛苦。
她在香港住了一个星期，我便在她住的地方，守了一个星期。我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好不容易找到的，我不能再把她弄丢。很久很久以后的那个深夜，当我坐在她台北的小公寓门外守着她的时候，还自嘲地想过，也许这辈子，这一招还不知道要用多少次。
在她离开上海的两个星期之后，辰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说他的妹妹一个人在台北，无亲无故，拜托我代为照顾。还说她想要找一份工作，问我能不能帮忙留意。
他不知道，我跟林忆轩，是坐同一班飞机到的台北，去往她租住的小公寓的那条路，我也已经走了很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