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繁华落尽空等待(1 / 1)
是夜,冷风拍打了窗子,尖锐的啪嗒声异常刺耳,她从睡梦中惊醒。恍惚地坐起身,红莲下了床,走到镜台,呆滞照着铜镜,梳理了散乱的发丝。之后换了一身最明艳的华衣锦服,扯上一根丝带系在了腰间。在厢房中央她挥起衣袖,挪开步子跳起了舞,婀娜多姿的身段像极了美丽的孔雀。
“今生不再开屏展翅!”她跌入谷底的眼眸,全然没了生的气息。
拿上孔雀簪,红莲未曾觉得此物多重,此刻掂了掂,好像比往常更沉。
“美吗?”她苦涩的笑容映照在铜镜内,泛出一种痛,绞了她的心口犹如千刀万剐。顺手插上发髻,再摆弄了下簪子,调到最佳的位置。
凝视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半响,她回神,离座。
杏儿没能熬过前夜,到了三更子时,后厢房传来了哭声。数声低沉的叹息,然后有些人哭喊了几句,那哭声断断续续、此起彼伏,始终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亦或许哭,是应着相同的命运,落入凡尘纵情浮世,同情杏儿亦是感怀自己,终究是天涯沦落人。
随后,花姐派人把杏儿的尸体运出去,找了一处即安葬。彻夜人进人出,前院里的下人们忙得焦头烂额,折腾大半宿才办妥,回来时个个面如死灰。
红莲矗立窗前,俯视深巷小路,冷冷清清一条后巷,无人路经。她零落惆怅,不愿述说关于自己的回忆,任风吹打脸颊仍不知觉。眨眼间满眶的泪珠模糊了红莲的视线,看不清的前方幽静深沉,这条不归路用她一生的凄苦走完最后一步。不是不难过,抽泣了尾声,她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杏儿不会知,也不必知,红莲对她做过什么,又害得她失去恋人、孩子和生命。可能杏儿早察觉到了,只不说,两个人尽是暗自揣测。
红莲揉搓着脸,使了劲,叫脸上的皮肤都发了红。忘了疼,她两眼迷离,痴痴呆呆地说着,说给自己听的话。
那一年,是她先认识了穷秀才,打从第一眼开始她竟把他的模样丝毫不差地记上了心头。
“公子可要小女作陪?”红莲仗着胆子,靠近了穷秀才。
越是接近,他越是闪躲,差她一寸肌肤的距离,怕是怎么都躲不开了。
“失礼!失礼!”
“公子为何失礼?来这里,不都是为了寻欢作乐吗?”红莲反问他,第一次遇到如此拘谨的客人。从她被卖进青楼起,遇到过很多很多的客官,一个个装得跟爷似的,趾高气昂,又贪图美色。她看惯了那群獐头鼠目的男人,却一眼关注到这个清瘦的穷秀才,一次凝眸便倾心。
“姑娘,我进来坐坐而已,过会就走。”他憨笑,如同孩童一样,闪烁的眼神单纯而十分真诚。
“公子,不如由我来陪你坐一会!”红莲主动坐到他身边,不由地闻到了一股来自他身上独特的清香体味,就像他的容貌一样令她留恋。
当年红莲涉世未深,根本不懂男女之间情情爱爱,看周围的人处处虚情假意,沉迷酒池肉林。她独自思忖,爱慕一个人,说不定就是这种感觉。
穷秀才其实挺健谈,红莲老是问他,他也回话。两人一问一答聊了好久,之后就熟络多了。红莲听秀才说,他是打算去赶考,途径此处被门口的人拉了进来。跌跌撞撞,没人招呼,于是一个人找了位子就坐下了。
红莲环顾四周,人贴着人,袖连着袖,宾客如云的大院内,挤满了沉迷万花楼不可自拔的男人们。那群贪图享乐的男人,面相丑陋,举止间□□挑逗,巴不得天天有美女伺候,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你以前来过这种地方吗?”
“从没来过。”
“好玩吗?”
“挺热闹的!”他傻笑着,偶尔含羞的表情既可爱又呆板。
“你瞧,那些男人就爱美女,整天来这里打发时光。”说完,红莲哼了一声,打心眼里鄙视那些人。“明天你还来吗?”
“明天?”他不知道该不该来。
“我一个人也很无聊,你来和我一起说说话。”
“没人和你聊天吗?”
红莲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她们都很忙!”
朝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她们片刻不闲。
“不管晚上有没有客官,用不用她们招呼,总之她们不太搭理我。”红莲是新进的姑娘,初来乍到,不受热捧,也没有老顾客。经常被冷落在一旁,实乃正常得很。“如果有人陪我说话我会很高兴,不过要谈得来的人,和你就很投缘。”
“好吧!”他答应了。
“那一言为定!明日我在这等着你。”她满心欢喜,春风满面地奔回自己的房间。伴着自己欢快的脚步,楼梯上发出了喜悦声恰似她那时的心情。一直来到花魁的那间厢房门口,红莲放慢脚步,迟疑地停下。房门没合上,半遮掩着,她探头一窥,里面端坐着一位粉妆玉琢的凡间美女。淡扫蛾眉,清艳脱俗,宛若天上掉落的仙子,不留神进了不该来的万花楼。
红莲忍不住惋惜,多好的一副面容,如今身处青楼,总是在人前低了几分。
不过,杏儿确实是美,不管鸡窝还是凤凰窝,哪里能飞出这么美的女子。
“为什么当年他许了她,不选我?”红莲揪着心,深入骨髓的痛楚剧烈地发作,像无形的爪刮伤了她。秀才和杏儿恩爱的画面,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不断回放,不断地刺激着她。
“谁为了你舍去一切,为了你甘愿堕落!”红莲的心里充满了恨,由爱生出,抑不住的火焰顺着那把火一起吞噬这里。罪恶开始的地方,把她推进深渊的地方,那么她就在万花楼结束自己,一起葬身火海。
红莲抄手举起身边那根事先准备好的木棍,撩开了一个灯笼,沾上木棍顶端捆绑好的布。倏地燃上一团熊熊烈火,脚下仿佛是千金重,使她的身子难以挪步。
终于她走到床前,绝望地看向那里,然而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开。她点燃了自己的床榻,那股烧焦的味道愈发浓烈,腾起了更重的烟雾,逐渐充斥整个房间。
屋外,黑烟已逐步蔓延。
刚把换洗衣物拿给王妈的宋曼丽走在过道上,由于近来红莲鲜少出门,终日待在房内。有事顶多吩咐一句,自从沈钧没来万花楼以后,她总是失神落魄又古古怪怪。
心中充满疑问,不如去看看她,也算是作奴婢的职责。
快到红莲厢房的时候,宋曼丽闻到了一股奇怪的焦味,她立刻冲进红莲的厢房,整间屋子被浓烟笼罩着。吸着浑浊的空气,宋曼丽几乎看不清红莲的脸,依据她的轮廓朝着大约的方向走去。
“走啊!着火了!”
呛了一口,缓和了一会儿,宋曼丽靠着本能反应,大喊着快走。
红莲发出微弱的声音,慢慢传递到她那边,依稀听出她说:“不用走了。”
“再不走,我们就跑不了!”宋曼丽借机一把拉住红莲的衣袖,焦炙万分。
不料,红莲狠狠甩开了她的手。
“我何须离开,这本就是我的归宿。”
宋曼丽诧异,直视她的眼睛,静如一潭死水。忽然发现她手里拿着火棍,惊愕地问道:“火是你放的?”
红莲不答,冷冷地盯着她看。
“为什么?”
“我已经活不到明年春了。”她木然地解下衣物,竟赤身luo体呈现在宋曼丽面前,脸上不见一丝异样。
红莲身上多处溃烂,长了许多脓包,简直不堪入目。宋曼丽大惊失色,连连退了几步,视线始终没挪开她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
“我为他惹上了这等绝症,我得不到的人,她也别想得到。”
究竟谁和谁?宋曼丽听得一头雾水,但现在最关键的是离开这里,安全第一,活命要紧。
“杏儿死了!呵呵!”红莲冷笑,而宋曼丽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声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笑吗?”
“她不过是一身皮囊长得精致罢了,凭什么叫男人们迷得神魂颠倒,神不守舍啊?”红莲自顾自地说。“秀才是我先喜欢的,为了救他出大牢,我到处问人借钱,凑足了银子去求官差。为了他,我把身子给了那管事的家伙,我一心想让他感动,结果盼来的却是他执迷不悟的等待。”
红莲越说越激动,带着哭腔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悲凉,在宋曼丽听来一场繁华情爱尽荒芜。
“他呢?一出牢房,就急不可待地要见杏儿。幸好我早做准备,趁杏儿怀孕之际,在她的汤里下了药,孩子总算没保住。”红莲又笑了起来,声音听上去更加刺耳。“我骗了秀才说杏儿不要他们的孩子,杏儿根本不在乎他,秀才坐牢的时候我一再阻止杏儿去见他。我要他们因误会而分开,可秀才始终不接受我,到最后他也离开了这里。”
宋曼丽听她的喃喃自语,一阵头皮发麻,有种背嵴发寒的感觉。禁不住感叹爱恨只在一线间,红莲得不到她爱的人,便要毁了他们的一生,这样的爱太可怕,太危险。
“报应来了!”眨眼间,红莲显得惊慌失措,恐惧占据了她的心。“那官差不久前死了,死了。他的尸体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一个个脓包全破了,都是血。就像我一样,怎么会搞成这样?我想我挨不到明年春了。”
红莲捂着脸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她固守的玉体,没有给她心爱的人,如今连生的希望皆幻灭。要不是秀才的事,她早完完整整地许给了沈公子,说不定以后的日子还能过得不错。
眼见火势迅速扩大,宋曼丽顾不上安慰她,尽管对红莲产生了一点怜悯之心。可曼丽明白此刻最要紧的是带红莲逃出去,其他的以后再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跟我走吧!”她试图再次抓住红莲的手。
“反正出去也是死,我不走。”红莲一副狰狞的模样,与往常判若两人,完全失去了理智。
居然这么固执,宋曼丽不得不感叹,那也只好随她去了。
“杏儿被我用□□害死了,哈哈,我死了也有人作伴。”红莲接着又说道。
“你是个疯子!”实在不可理喻,杏儿竟是被她害死的。宋曼丽顿时想起了杏儿那双忧郁的眼睛,好几次她们撞见,宋曼丽隐隐感觉杏儿有话对她说,却没等她开口,曼丽就落荒而逃。如今想来,怕是杏儿想暗示她,而她又没给杏儿机会说。
“我是被逼疯的。”
“你心肠太歹毒了,可怕的女人。”曼丽想起那时在红莲房间不小心翻到的瓶瓶罐罐,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怪味,如今断定那些一定是□□。真后悔当时没有把那些东西扔了,或者是提醒杏儿,但转念一想,宋曼丽又怎么能知道红莲要毒害她。
“烧吧!一起同归于尽。”说是迟,那是快,红莲一把点燃了其他东西,冒出的火星嗖地窜上房梁。宋曼丽欲抢走她手中的火棍,与她纠缠了起来,两个人扭打在一块互相扯拉。拗不过红莲,好像决意寻死的人力气特别的大,宋曼丽无奈被逼退了几步,直到整个人靠在了墙上。火熏过的墙,滚烫无比,曼丽贴着墙觉得身后烫得生疼。
步步逼近的红莲,丧失了理智,迷失了自我,陷入无药可救的地步。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宋曼丽强撑的身体慢慢地软化,四肢也提不上力。忽然她的头微微发晕,深呼吸一口,浓烟即刻呛了她。
“我不可以死!”曼丽咬紧牙关,坚定地提醒自己。纵然连番咳嗽花去她仅剩下的一些力气,她仍挺住身子,势要对红莲反抗到底。
可惜再强烈的求生意志终究没熬过大火的吞噬,红莲铆足了劲,推倒了宋曼丽。岂料曼丽正挨着窗子,被她用力一推,失足从窗口摔了下去。
“这回真要死了。”她面如死灰,闭上了双眼。原来悲痛欲绝的时候,眼泪是流不下来的,沈钧,来生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