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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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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开会前,姚主任就白天单身宿舍的事对迟浩说:“迟总,你别生气,发生这样的事是有原因的。”

两年前公司一下子招了一千名女工,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乡下姑娘。后来因为停产的原因,这中间的不少姑娘为了生计就上歌舞厅陪酒、陪歌、陪舞,陪来陪去一部分如花似玉的女工就赔进去了,成了三陪女,有的还沦落成了卖淫女。另外,因为全国特大型煤田、油田在新城市,新城建市时间较短,所以各企事业单位从外地新招聘的人才一拨又一拨,这些人中间有相当一部分是单身,他们工作之余没地方去,就像苍蝇叮臭肉一样把毛纺织公司围了个水泄不通。

开始厂子里抓得很严,谈恋爱不准到厂区里来,等到厂里开不出工资后,她们有理由了:不让我们带男人来,谁给饭吃?你有本事开工资呀,姐们也不是生就的下贱料!外面去?笑话,你们不是教导姐们爱厂如家吗?这就是我的家,再说了,外面提心吊胆的,说不定哪天还让派出所给收容了呢!公司领导没有办法,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了。

迟浩听完介绍后,痛苦地摇着头:“这些情况我怎么不知道?”

“你迟总忙得满世界乱跑,我们小老百姓见都见不上,这样的事你怎么能知道!”

“噢,是杨工,你好,你好!”

姚主任见杨工进来,又和迟总这么熟,打哈哈说:“原来迟总跟我们杨工认识……”

迟浩说:“我们认识,过去说啥也不知道她就是新纺公司的总工程师。”

杨工细高个,皮肤又细又白,看上去不像个结了婚的女人,因为个子高,再加上穿了双奶白色的高跟皮鞋,显得越高,比魁梧的迟总高出了一个头顶。

杨工说:“听说迟总今天要来,我去找李副总,医院没人,到家里才堵上他,还真病了,在家里煎药呢!一听说迟总来了,他很高兴,让我代他向你问好,晚上的会他准时参加。”

迟浩这才明白过来,杨帆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今天要来而没露面,原来她找李副总了。看到杨帆,他想起了那段辛酸的过去,想起了他和杨帆在新城见面的日子。

1991年,是迟浩这辈子永远也忘不掉的一年,他在火车上和杨帆巧遇前,刚把濒临倒闭的银城化工公司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他上任后,通过一系列的重大改革,使连年亏损的银化一年扭亏,第二年创产值近亿元,利税三千万元。

但就在他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厄运降临到他的头上。在一次将要出国考察之际,他被检察院“请”到了反贪局,连续审查了三天,但迟浩身正不怕影子斜,除了受点精神、皮肉痛苦外,反贪局啥也没有从他口里问出来。

当他写下“不自杀,不串供,不逃跑”的保证书走出反贪局后,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了廖检察长的家里。

年逾花甲、两鬓斑白的老检察长还没有给他倒上杯清茶,他就像机关枪一样嗵嗵嗵嗵地提出了五六个问题。

老检察长笑着说:“小迟呀小迟,这么点风雨你都不能经受,还当企业家?你是没有错,搞经济有功,别的不说,今年一年就给市财政创造了近八百万元的收入,救活了银化,六百多名职工因为你拿上了工资,你是有功之臣啊!人民检察院就是为你这样的企业家壮胆撑腰的呀。可是你太年轻了呀!”

下面的话他不能对迟浩讲下去了,他转身看着窗外用心地说:“这是在中国,在中国搞企业,你就得搞好方方面面的关系。李惠兰何许人也,你也敢惹?她是市委李副书记的情人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副总经理王道文,是什么货色你知道吗?他跟李惠兰明铺暗盖、如胶似漆……你一点也不知道。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把王道文下到车间去,更不该把李惠兰的奖金扣掉。你想想,你惹的是一场什么样的祸呀,小迟呀小迟!你明白吗?我也救不了你,一来我快要退休了,还要捞个正地级当当,你不要笑,人老了,官瘾比啥时候都重。二来呀,人民检察院也是在市委的领导下工作,至于李副书记的背景如何我不便多说什么了,你应该明白,就凭你手头这几件证据是扳不倒他的,弄得不好你还得赔进去……”

老检察长说完这些话后,转过身来,用手扶住迟浩的肩头,坚定地说:“好了,小迟,这件事你迟早会明白的。我虽然老了,可我佩服你,敬重你,银城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我给你指条路,煤田新城人事局局长是我的学生,明天就办调动手续,记住一点:啥话不讲,啥话不说,就像啥事也没有发生似的。要不你就先去新城,这里的手续我给你办。别多想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三年后,你又是一条英雄好汉……”

就这样,迟浩怀着满腹的辛酸和泪水来到了新城,好在新城也有朋友,没有几天他就办好了手续,举家搬进了新城生活公司院内的新楼房。

这中间,他想过告状,想过找中国青年报社的朋友,也流过泪,有一天他把妻子和儿子赶出去,锁上门大哭了一场,感觉舒服了许多。之后他便把给国家纪委及有关单位写的洋洋万余言的上书材料锁进了抽屉,他发誓要在新城干出个样子来,等自己有一笔钱后再告这些王八蛋!

于是乎,一封《关于筹建新城市合成洗涤剂厂的报告》被送到了新城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的桌子上。

紧张而辛苦的八个月过去了,新城市合成洗涤剂厂终于在迟浩病倒在床上的时候开工投产了。

他说服妻子从医院搬回了家里,又和医院协商好每天让护士小姐来给他扎吊针,不就是个肠炎吗?他知道自己本没有大病,只是辛苦和休息不好,再加上饮食不规律的原因。有时几天了吃不好一顿饭,有时碰上啥吃啥,再加上三天两头不睡觉是常有的事。这样就是铁人也会倒下的。

现在好了,企业运行正常,厂中层领导班子也还定得理想,让他们每天来汇报工作,看各方面进度,看检验等记录,发现问题随时解决。对于一个成熟的企业家来说,一个企业就是他驾驭的一匹骏马,驾驶的一辆汽车,让它去哪里它就得去哪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楼上搬来了一家新住户,这家的女主人就是杨帆。

杨帆搬来后他还不知道头顶上住的是杨帆。他怎么也没想到杨帆就是他曾在火车上救过、在南昌帮助过的杨小露。

她大概在装修房子,每天叮叮咣咣不说,还有个小女孩整夜整夜地哭。真是的!迟总受不了了,拍案而起要上去教训教训这家不懂社会公德的人!

“别上火,”妻子迟晶脱下警服给他盖在身上,“人家刚来要装修房子也是应该的,再说小孩要哭能由人?哪家父母愿意孩子老是哭,让邻居提意见?”听到这话,迟总心情平静多了。

“可这么干也真不像话,这都快夜里十二点了,还叮咣叮咣铺地板,还让人家睡不睡了?”

妻子迟晶说,“太差劲,这样下去我要失眠了,明天早上六点要去接班呢!”

迟总翻身披衣下床上了顶楼,“嗵嗵嗵”敲门,门一开一位穿红色旗袍的高个少妇抱个孩子笑容可掬地出现在了眼前。

迟总气愤地盯着她看,少妇笑嘻嘻地盯着他的眼睛,谁也不说话。

迟总当然受不了这种挑衅的寸土不让的眼光:“请看一下表,现在几点了?”

“噢,对不起,十二点过一刻……对不起,我们这就停下来,明天再干。”

迟总没有立刻走开,寻思着这家的男人为啥不出来,他要出来不骂他个狗血喷头才怪呢。

红衣少妇见迟总不走就往家里让:“请进来吧,是邻居了还望多关照,我姓杨,杨帆。”

“不必了,”迟总看着红衣少妇怀里的孩子说,“夜里让他爸爸抱抱,孩子就不哭了。”

杨帆立刻说:“谢谢!”

说这些干啥,迟总心里问着自己下楼了。

此后的十几天中,迟总总是想着这神秘的红衣少妇,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一天上午她抱着小孩下来了,逗着孩子说:“快给迟伯伯道歉,这几天把迟伯伯吵坏了。”

迟总说着“没事没事”就下床来要搬椅子给邻居坐。杨帆一把拉住迟总:“你是病人要好好躺着,刚打完吊针吧。谁拔的针头?你自己?你还真行呀。”说着坐在了床对面的真皮沙发上,问:“啥病?贵姓?在哪里高就?”

迟总笑了:“你让孩子叫迟伯伯,还不知道我姓啥?”

杨帆就笑,秀气的小脸笑成了一朵花。

迟总说:“别笑,笑多了,老得快。不是危言耸听,我一个朋友就是美容院的医生。”

这天他们谈得很融洽,谈了好多新闻,她告诉迟总她今年三十岁,毕业于上海纺织学院,跟先生婚后的关系还可以,因为生了个女孩的原因就和她分手了。

迟总就义愤填膺:“真不像话,还90年代的大学生呢!再说这生男生女也不是女方的过错呀。”

“哥!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杨帆把睡着的孩子放进沙发里,站了起来。

“小露!怎么是你?”迟浩也一下子认出了站在眼前的杨小露。

“哥!”她一下子扑进了迟浩的怀抱,“哥,你是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迟浩慢慢地推开了杨帆,抱起孩子,在孩子的小腮上亲了一口,望着杨帆说:“你怎么改名字了?”

她说:“我本来就叫杨帆,在上海上学时章三郎给我改名为小露的。”

迟总笑了一下说:“和他吹了,就又变回来了!”

杨帆红了脸,然后说:“我们分手后,我回到上海,章三郎跪着向我道歉,他说他暗暗地在爱另外一个女同学,可那个女同学如今爱上了别人,所以才故意不相信我,在南昌说要和我吹。哥,你知道我是一个软心肠的人,被他的哭打动了,其实我那时还是爱他的。我答应了他,但我把名字又改过来了。为了他,我才没有去找你,随他来到了新城市。这不,结婚才两年多一点,我们就离婚了。我真后悔,我不该随他来新城。说句心里话,这些年,我时刻在想着你。”

迟浩说:“我也没有忘记你。这不我们还真有缘分,又在新城相逢了,还是楼上楼下。”

这之后,他和她成了好邻居、好兄妹,他们互相帮助、互相关心、互相爱护,虽然是楼上楼下两家,有时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一次他妻子迟晶还开玩笑说:“小杨你就搬下来和我们住一起吧。”

杨帆一看迟总的孩子不在家,就把玩笑开过了头:“好吧,好吧,只要警察嫂子同意,我就搬。”

迟晶就不高兴了,迟总忙打圆场:“玩笑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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