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封城(五)(1 / 1)
故主·诡计
没有去过监狱的人,永远也想象不出其间残酷的景象:
——犯人的哀号,狱卒的怒喝,发自身心深处的腐败气味,锈迹斑斑的刑具和铁栏,有气无力、饿鬼一般游荡的囚犯,仿佛已经凝固到可以触摸的绝望……一切的一切都让这里仿佛是无人能够超度的无间地狱。
而对这地狱一般的情景,张延和白千帆却早已司空见惯。此刻,两人面无表情地穿过监舍,尽头处,白千帆俯身在不知什么地方一拉,一条三尺见方的黝黑地道便出现在二人面前。张延示意白千帆留下看守,自己慢慢走下。
地道并不长,不久便可见到石壁,眼看已无通路,张延默运玄功,名动天下的悲梵掌重重按在墙上。
随着“嘎吱”声响,整面墙壁慢慢升起,便现出一条窄窄的石甬道和奉命看守此地的风、云、虎、豹四名大内高手——这里就是通向关押钦命要犯白衣侯朱煌“听风阁”的唯一通路。
每次来到此地,张延都不禁失笑——此地明明深陷地下,连一丝风都没有,却起名叫听风阁。不知道当初起名之人是谁,竟如此有幽默感。
此次,自己将莫非平关在这里实在也是迫不得已。目下整个封州也只有这里,才能安全地容下知州玉家和左家的共同敌人莫非平——此地由皇帝敕封,又有大内高手看守,只认生死珏不认人,只有神捕张延才蒙恩准,可以自由出入。
只是白衣侯朱煌与天杀盟恩怨颇重,若真如自己所料,莫非平乃天杀盟的人,则此刻虽然双方都是阶下囚,料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却也让人无法完全放心,故而张延伤势稍一平复,便即赶来。
张延心下思索,手中拿出生死珏对四守卫一晃,四人也不知看清没有,微一点头便让开了道路——两年了,白衣侯昔日的班底早已烟消云散,此地安安静静没出过一点事,就算是如何警惕的守卫,也会松懈吧?
不过这其实并无关系,即使此地无人守候,光凭门外那连张延都不完全清楚的机关布置,也完全足以让任何意图不轨者折戟。
胡思乱想中,张延走向了甬道尽头。
小小斗室,铁门紧锁,莫非平看着眼前的“故主”,心绪甚是复杂。已经两年了!
就在两年前,自己三兄弟终于将这个站在云端的天下第一人拉下了地狱,实现了昔日的誓言!
除了他们三人和朱煌,谁也不知道,对于白衣侯的覆亡,起的作用最大的,并不是白衣侯最大的敌人——天杀盟中处心积虑的破军、贪狼,也不是独战十三高手、力擒白衣侯的左锋,更不是朝堂上运筹帷幄的首辅张居正,而是他,曾经的白衣侯第一爱将。
那时候他的名字叫李怀戚。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白衣侯手下第一爱将李怀戚,文才武略,举世无双,更兼忠心耿耿,为白衣侯十方杀伐,征战无数。两年前,白衣侯事败,众叛亲离,只有李怀戚为他孤身抵挡天杀盟众多追兵。传说中,那一日他以血肉之躯力拒三百铁骑,一战之下,足令风云变色、草木含悲;传说中,直至李怀戚力竭战死为止,都没有一骑得以冲过他的身侧;传说中,即使已然身死,他的尸体仍然直挺挺地站立,扼守着那追击白衣侯的唯一一条通路!
据说,当日天杀盟主凌霄都不禁为之动容,不顾朝廷“必须将白衣侯余党曝尸示众”的命令,将李怀戚的尸身厚葬。
于是说起白衣侯,江湖中虽然褒贬不一,但提起李怀戚,几乎所有人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汉子!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一切其实只是一场戏。李怀戚死了,白衣侯败了,江湖上则多了一位独行的侠客——莫非平。
残酒已冷,莫非平愣愣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清秀的侍婢蝉儿轻盈走过,又为他满满斟上一杯酒,笑道:“发愁,你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害怕呆会儿被玉肃掐死?”这个昔日的外号让莫非平一愣,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当自己为了目的投身侯府的时候,当自己还是李怀戚的时候……眼前这位曾是昔日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僚,现在,她定是恨我入骨了吧?莫非平突地大笑,瞬间恢复了粗豪的神态,一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笑道:“这老狐狸想杀我?他奶奶的,指不定谁掐死谁呢!”朱煌突然开口,却是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听说你最近在关外盘桓了一段?”莫非平一愣,点了点头,低声道:“侯爷的消息好灵通啊。不错,当年那件事你也知道,我还是想再看看大哥他们……”
蝉儿的笑容越发甜了,又给莫非平斟上了一杯,细声道:“发愁啊,你可太聪明了,但我若是凌霄,一定……”
话未说完,却听一声清脆的铃声传来。
蝉儿一听笑道:“好了,张延要到了,你准备好受审吧。”
屋内的情景倒有些出乎张延的预料:小桌残酒,相坐对酌,侍婢捧壶……只看眼前的情景,这俨然是老友重逢欢聚。略带阴郁的李怀戚此刻已经完全恢复成了洒脱豪爽的莫非平,就听他大笑道:“你个好小子,把我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可闷死老子了!你还不赶紧去查案,好还老子个清白,还有空下来闲逛?”
张延也不生气,缓缓道:“我下来就是为了查案的,难道还要我把你提上去审?”莫非平大笑道:“他奶奶的,你以为老子会害怕?你敢把老子提上去么?”张延一滞,自己的确是不敢把他提上去的。此人有嫌疑杀了左家状元郎,恐怕现在
不论是玉家人还是左家人,都是欲杀之而后快的,若不是自己倚仗特权把他关入此地,恐怕他此刻早已被人乱刀分尸。
大步走进房门,蝉儿早已乖巧地加了一副碗筷。张延拿起酒杯,长叹了口气。眼前的千头万绪让这个天下第一神捕也不由忧心忡忡。“人是不是你杀的?”
张延问得开门见山,莫非平答得也甚是痛快:“不是,老子又不姓玉,杀那姓左的小毛孩做什么?难道你以为老子看上了苏纤纤,争风吃醋么?”言毕,他自己已是一阵大笑。
张延不为所动,微笑道:“好,既然你说起动机,我便再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天杀盟的人?”
莫非平一愣,旋即大笑,声音在这小小斗室中回应不断:“是!既然侯爷在这里,那我索性多告诉你一点——我是,七杀!”
饶是张延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闻听此言仍不由大吃一惊。紫薇斗数有云,七杀星、贪狼星、破军星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是所谓的“杀、破、狼”格局。
江湖自古传言:三星聚合,天下易主!而现在,提起这三颗凶星,江湖中人联想到的,一定是新近崛起、席卷天下的天杀盟。近年江湖多事,七大势力纷纷或受损,或覆灭,使得原本默默无闻的天杀盟成为最大的赢家。
天杀盟挟击败白衣侯的余威,联合朝中首辅张居正,趁乱崛起,软硬兼施之下,竟联合了实力大损的金刀门与龙马牧场,加上云贵蛊神会、海南云龙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天杀盟一举跃居为当今江湖最大的势力。
近来,天杀盟下有杀、破、狼冲锋陷阵,上有权相张居正一力支持,更是屡屡向外扩张,将仅余的几个大门派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已隐隐有席卷天下之势。
七杀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以这三颗命定天下的凶星命名自己,天杀盟想要独霸江湖的野心已经不言自明。
三星中,破军为天杀盟的盟主凌霄,手掌联盟七部二十八组精锐,冲锋陷阵,攻无不克;贪狼为联盟总管栾景天,坐居本镇,决胜千里。
当年这几个年轻人歃血组成天杀盟,传檄江湖,誓要覆灭白衣侯之时,江湖人多嗤之以鼻,只觉这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是螳臂当车。但随着两年前,白衣侯折戟沉沙,再没人敢小看这掀起滔天风暴的天杀盟,敢小看这两个扳倒高山的无名小辈——凌霄、栾景天;而随着近年来天杀盟的无往不利,这两人更是名声鹊起,几有压过当日的白衣侯或今日天下第一左锋的势头。
破军、贪狼二人如今均是名满天下的一方之豪,唯有这“七杀”依然神秘至极,没人知道这杀性最大的凶星姓甚名谁,甚至有人怀疑,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
也有人说,七杀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组人,是天杀盟派往其他门派卧底的统称。张延本来只是推测莫非平是天杀盟的属下,或者与之有些渊源,此次他刺杀左寒的动机自然是要挑动左玉两家争斗,从中牟利,却万万没有想到,这莫非平竟然是天杀盟里的第三号人物。这一向独来独往的无影弓竟然是旨在扰乱天下的七杀凶星!张延思忖了半晌,才续问道:“你到封州来做什么?”“七杀是扰乱世间之贼,你说老子是来做什么的?当然是来挑拨离间的呀!玉家、左家一向不合,但是都和老子作对,让他们杀起来,老子才高兴呢!”张延苦笑一声,又听莫非平续道:“但是那小子不是老子杀的。你小子应该也查过了吧,那倒霉蛋死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倚醉楼了,我就不明白了,你非追着抓我做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剑仙,能御箭杀人不成?哈哈哈!你若想拿老子去给左家交代,别人还好哄,就怕左锋不信,世上有人比他先练到这种神技吗?”
似乎毫不在乎莫非平的冷嘲,待他笑完,张延才缓缓道:“我抓你回来,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倒也不用御箭伤人那么麻烦,只要绕到倚醉楼后面去下手,就可以了。”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延的意思,莫非平没有接口。就听张延续道:“我检查过尸体,伤口处血肉模糊,几乎被内力完全震碎。若非有特殊用意,杀人是不需要如此猛烈的内劲的。而之所以要做出如此大的声势,目的应该只有一个——让人错认箭的来势。
“一般人一看到状元公身上中的箭箭羽冲前,自然以为箭是从前面射过来的。事实上在如此猛烈的内力冲击下,已经无法辨认所受箭伤是从前面还是从后面射来的了。状元公当时靠墙而坐,以你的武功箭术,想从倚醉楼后面一箭射出,穿透墙壁杀死状元公,箭上暗附内力,入体后先不见血,紧接着内力爆发,将伤口震碎,这并不是件难事——你用的箭本就特殊,正用、反用没什么大区别。这个便是你杀人的手法,也是你用来脱罪,嫁祸玉家的诡计,我可曾说错?”
莫非平悻悻动了动嘴,终于没有说话。屋内一片寂静。张延所说不错,谁规定箭一定要从正面射出?特别是莫非平所用的并非羽箭,而是他自己削成的木箭,这种箭所谓的羽、镞无非是装饰而已,完全可以反过来使用。张延道:“你所谓的无影弓其实和普通弓箭差别甚大,根本不需要刻意削成箭的模样。只不过一般人对普通羽箭印象太深,一见箭形的凶器,自然以为它是从正面射来。
你这方法想得还算巧妙。”
半晌,莫非平忽地大笑:“真有你的,分析得连我都想不出什么破绽。老子自己都没想到无影弓还可以这样用,下次倒要如此杀个人试试看。不过这一切只能说明我有可能这么做,你有证据证明我做过么?再跟你说一次,人不是老子杀的。”
张延微笑,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离开倚醉楼后去了哪儿?”“回客栈了!”
“有没有人能够证明你当时在客栈?”“有!”
张延道:“什么人?”“他奶奶的,一堆来杀老子的杀手啊,都蒙着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老子武功虽然高,可是恶虎不敌群狼不是,所以就带伤跑了,找了个地方躲了一夜,天亮准备离开这个破地方,谁知又发现城门都给关了,而且连神捕都帮那帮兔崽子抓我,之后的你就都知道了。”
该问的都已问得差不多了,张延缓缓道:“此案如今的疑点颇多,而以你的嫌疑最大。你最好仔细回忆当日情形,不要有所隐瞒!”
莫非平大声道:“你没证据也不用吓唬人,破案是你的事,老子知道的都说了,既然不是老子干的,你赶紧把老子放了是正理!”
张延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你现在依然是本案最大的嫌疑犯,如何能证明不是你做的?”
莫非平道:“你又如何能证明是我做的?你既然没有证据,就该赶紧放了我。”张延笑得像老狐狸一样:“就算我放了你,你敢上去么?”莫非平一愣,张延大笑,总算报了一箭之仇。
却听莫非平也跟着大笑道:“你当老子真怕了那两家兔崽子不成?老子谅他们也没本事把老子怎么着,要不是冲着你张神捕的面子,老子早回家睡热炕去了!”
张延怵然一惊,猛然省起。莫非平也并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背后,是当今江湖势力最大的天杀盟。他们又怎会眼看着自己的首脑人物七杀身陷敌手?
眼前封州的形势本就甚是复杂,若是再加上天杀盟,只怕事情真的会变得令自己无法掌握。
白衣侯朱煌原本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品酒,此刻却突然开口对莫非平道:“你可记得,我曾经给你看过相?”
莫非平一惊。那是三年前的往事了。卧底侯府的他凭着无数鲜血积成的功劳,逐渐获得了白衣侯的信任,即将升任为侯府总管。就在带他进入唯剑楼,告诉他侯府与唯剑楼隐秘的时候,白衣侯突然如无意般对他说起了那番话。
莫非平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刻朱煌会将他和凌霄、栾景天放在一起比较。当时的他已认定白衣侯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可是之后朱煌却又仿佛忘掉了这件事,继续一路提升自己,让自己逐渐成为了可以干系白衣侯成败的侯府第二号人物,最终直到如他所愿,白衣侯在内外交攻之下完全覆灭。
可是,那时的心惊依旧成为莫非平心中抹不去的梦魇,直到今日,只要回想起那一番话,他仍会从噩梦中惊醒!
就听白衣侯施施然道:“我当时说,你比破军和贪狼都要聪明,但是你一定死得比他们早。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说?”
莫非平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可惜却不敢问,而当他敢问的时候,却已没有机会再问。他也曾经想彻底忘掉它,可这句话就如同在他心底生了根一般,每每午夜梦回都在他心底盘旋不去。
他原本不信鬼神占卜之说,如果那句话是从别的任何人口中说出的,他都会一笑置之。可是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白衣侯,是惊才绝艳、天下无双的白衣侯。他绝对做不到,把白衣侯的话当作笑话看待。
白衣侯浅浅品了一口杯中酒,接道:“因为你聪明,所以能看透世情,却不愿意去相信。无双的谋略却搭配了一颗赤子之心,你这样的人物,必然是会早死的。”
白衣侯的语气平缓舒和,可在张延和莫非平听来,却如带着丝丝的鬼气,让人不寒而栗。
半晌,莫非平大笑:“哈哈哈,看来老板你的相术不精,昨天晚上,太上老君给我托梦,说我积德积得多,寿长八十,无疾而终,比我认得的所有人都命长。”
白衣侯微笑,慢慢放下酒杯,突然道:“我欣赏你!”莫非平大笑声未绝,刚要开口说话,异变陡生。
刺杀·提点
红烛的灯火霎时间飘摇不止,屋子却丝毫没有变暗,因为一道闪电般的剑光自门外激射而入,剑势刚烈,宛如带着一去不还的决心,疾刺莫非平。
张延大惊。莫非平此刻仍是重伤未复,如何能抵挡这一剑?当即他沉声大喝,左掌一拍,沉重的石桌骤然自地上弹起,恰好挡在剑客和莫非平中间。
遇到阻碍,一时间剑光竟是依然大盛,眨眼间石桌就被剑光绞得粉碎,而剑势只是稍稍一滞,便匹练般袭向莫非平。
可只这一滞就够了。绞碎了石桌,剑光发现此刻迎着它的已经不再是身受重伤的莫非平,而是阎王御史的一对悲梵掌。
剑光愈盛,张延长吸一口气,双掌骤然拍出——向不落空的悲梵掌竟然拍了个空。那看来一往无前的剑光竟然在一瞬间转向。
掠过严阵以待的阎王御史,剑光以更加酷烈的姿态刺向白衣侯朱煌。变故甫起时,朱煌便手持酒杯退到了墙角,似乎准备看戏一般瞧着这几大高手的搏杀,哪知转眼间情势突变,那可怕的杀意竟直直冲他这“局外人”而来。而武功全失的朱煌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惧意,仿佛眼前疾刺的宝剑根本不能对他构成任何威胁。侍立在侧的蝉儿双目精芒一闪,旋又暗淡下来。张延却是大惊,没想到这个刺客并不是如预料一般来杀莫非平的,而是为了白衣侯而来。白衣侯是皇上钦命自己看管的要犯,绝对不能有所闪失!当即他不及多想,疾扑而上。剑光离白衣侯只有半尺,朱煌已经可以感觉到那几乎让他暴起寒栗的杀气。张延心下大急,大喝一声,疾运全身内力,再次加速,身体看来几乎已经化成了一缕淡淡的青烟。阎王御史的轻功本就天下闻名,现在拼命施为之下,更是超越了自己的极限。
疾扑之下,张延猛然觉得劲风掠过,鼻中只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飘过,却见那剑光竟是再次转向。那可怕的剑手连同宝剑,直朝张延身后的莫非平杀去。
连续两次转向,那剑势却仿佛不断增强,剑光愈快愈盛,张延此刻才第一次看到那剑后刺客的模样。
随风飞扬的黑发,脸上的魔神青铜面具,诡异的身法剑术,直让人错觉这剑客来自幽冥。
无论谁也无法在如此的疾冲中瞬间停下,更不用说想要转向了。自己又被这刺客摆了一道!
眼见莫非平就要性命不保,张延焦急之下,运起第五层天悲梵掌,大喝一声,重重隔空击出。
朝廷放心把白衣侯关在此处,自然因为此地牢固异常,万无一失。这里的墙壁看似普通,实际上都是由采自雪域圣母峰的寒石砌成。这种奇石坚逾金刚,更奇之处在于此石如武林高手一般,自身带有一股奇寒之力,正好克制武功径走阳刚之路的白衣侯朱煌。只是想不到第一次尝试这石头威力的竟然是看守白衣侯的神捕张延。
此刻张延全力击中墙壁,顿觉一股反击之力如排山倒海般涌来,单是其中的那股寒气就几乎将他冻结。
只听一声巨响,两股巨力交接之下,张延扑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却借由这反震之力,一个空心跟头,转过了方向。
剑几及喉,莫非平索性闭上了眼睛——张延无论如何不及回救了,看来今日自己就要死在这里。既然无力反抗,还不如安安静静地等死。能死在这里,其实也不错!
谁知却听一声脆响,自己的咽喉并没有被洞穿。莫非平惊奇地睁开眼睛,却见不知何时,一只小小的酒壶挡在了自己的咽喉处。
想用这来挡我的剑?剑客心下暗笑。只一瞬,酒壶便被这来自幽冥的剑光绞得粉碎,
剑光愈盛。
眼看就要完成任务,剑客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剑竟然再也难以寸进!烛火的幽光下,只见一层轻纱般的水雾仿佛凝结在剑前,烛光摇曳,映射得那薄薄的水雾流光异彩,宛如梦幻。可就是这仿佛不存在的透明梦幻,竟然挡住了这遇神杀神、遇佛斩佛的一剑。
张延看得清楚,千钧一发之际,白衣侯微一示意,那蝉儿双目霎时变得血红,脱手扔出了手中的酒壶,竟救了莫非平一命。
将内力凝聚在酒中,不仅让酒液凝空成雾,而且居然能将内力置入这薄得几乎不存在的薄雾中,挡下剑客恐怖的一剑。这是何等可怕的内力!
剑锋受阻,剑客也是一愣,但旋即右手一震,剑光霎时间淹没了那层梦幻。剑客身子一滞,加催内力,剑光流转,看来只是虚空刺出,竟发出“锵”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
那酒雾靠着离体的内力凝结,本就不能持久,此消彼长之下,当即在剑光下湮灭。可惜剑客也失去了杀人的大好时机,就在这一耽搁之下,张延已经冲过,右手提起莫非平,朝着白衣侯的方向扔出,左手挥出,竟是以肉掌硬撼这利剑。掌剑相交,张延只觉得剑身一股灼热的内力涌来,当即催运内力,意欲震下这刺客的长剑。
可是刚刚挥掌,他便惊觉不对,却见剑客长剑脱手,身子却借着他这一掌之力,飞身后退出门,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张延重重出了一口气。这一生他也经历过不少凶险,可是眼前这刺客的武功之高、应变之快,着实让他惊怵。
张延欲待追出,猛然省起此地形势,只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找了张没翻的石凳施施然坐下,笑道:“没想到小小斗室还暗藏有如此高人,张某倒是看走了眼。失敬失敬!”
那蝉儿仍是巧笑倩兮,没有答话,只轻轻走过来给他斟满了酒,才轻笑道:“张神捕还能坐得住,不怕你外面的弟兄们被这刺客杀光了么?”
莫非平大笑接口道:“神捕这是懂得大体。现在最重要的,自然是看住咱们。弟兄死了没什么,要是你和侯爷他奶奶的跑了,神捕可要倒大霉了,是不是啊?”
两人一唱一和地讽刺,张延却是恍若未闻,只是悠闲地品着手中的美酒——此地的用酒都是珍藏的百年佳酿,等闲可是喝不到的。
他嘴中喝酒,心下却是不住盘算。
——此地戒备如此森严,这刺客是如何进来的?外面的守卫难道都出事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他头疼:自己奉命看守此地,一直以为是固若金汤,哪知道竟然被人这样不声不响就闯了进来;自己一直以为看守的两个人手无缚鸡之力,哪知其中一个的武功竟然高到如此不可思议的境界,简直不在自己所知的任何一个人之下。耳边却听蝉儿道:“张神捕不着急,当然是因为这刺客的武功不怎么样,自然逃不出外面的十面埋伏,对吧?”
张延苦笑,这刺客的武功自然绝对不是不值一提。不过蝉儿说得却也不错。他不追出去,最重要的目的自然是要监视白衣侯等人。但是还有另一个理由,就是他要看看那“十面埋伏”的威力。
“十面埋伏”号称天下第一阵势,由先朝大内高手所创,本是为了守卫皇宫安全。白衣侯事败被关押至此之后,虽然有天下第一神捕张延亲自看守,皇帝却仍是不放心,又调了禁卒精锐过来组成十面埋伏大阵,暗中协防此地。
白衣侯被关两年来一直平安无事,张延自恃足以看住这钦犯,也从没把那十面埋伏放在心上。可今日眼见刺客出入这禁狱如履平地,若是连外面的十面埋伏都留不下他,那自己就不得不重新思量此地的安全问题了。
正想着,忽听甬道中几声轻响,张延一惊——这是机关被触动的声音。他匆匆站起,眨眼间已经冲出了甬道。
果然不出所料,自己的副手、白发浮云白千帆正在这甬道中,看似想要通过此地。只见他身形、动作都远不及平日,衣服已经破了几处,身上也有好几个地方挂了彩,加上一身湿淋淋的,直如落汤鸡一般,甚是狼狈!
眼见白千帆情势已经甚是危急,看来方才刺客没有触发的机关倒是给他用上了。来不及关掉机关,张延大喝一声:“趴下!”白千帆身形方倒,十几支利矢在他背上不足半寸处飞过,端的凶险异常!
守卫的风云虎豹四大高手果然都已死了。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似乎这四名绝世高手一瞬间就死在了刺客的剑下,根本无力反抗——好可怕的刺客。此等武功,已足以纵横天下。
可惜,这里是封州大牢,这里还有十面埋伏!“十面埋伏”果然无人能过,那可怕的刺客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刺猬——几十支利箭在他冲出监狱大门的一刻轻松地夺去了他的生命。青铜面具被轻轻揭下。看到那张苍白的脸,冷静如张延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张脸他和白千帆实在太过熟悉,就在刚才,他们还命令他留守在监狱门口。谁也想不到,张延的得力手下,在封州城兢兢业业做了一辈子小捕快的老黄,竟然是一位如此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在这里隐藏了多久?他究竟是谁的死士?张延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可惜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轻轻翻动老黄的尸体,不出所料,一张盖了“生死珏”印鉴的白纸自他尸体上飘落——这是日前张延命老黄带去调动军队的印信,之后事情迭出,便一直没得空收回。此前,老黄也曾经随张延多次出入这大狱,自然认识四名大内守卫。再看那四名守卫的死状,几无反抗。想必是老黄用印鉴引得他们信任,趁其不备暴起杀之。算起来,这四人如此轻易遇害,张延难辞其咎。他心中一阵自责,好在凶手已经伏法,也算是给死者报了仇!
白千帆愤愤带着尸首回衙门检验。方才他见老黄过来,以为是外面出了什么要事,老黄才赶来向张延回报,毫无防备之下被其点倒,还被随手扔进了边上的大水缸——若不是他练过“青身功”,穴道处积聚着内力,能比常人快得多地解开穴道,这才及时从缸里爬出来,那么封州名捕白发浮云就要成为江湖上第一个在水缸里淹死的高手了。
一想到和这家伙也同僚好几年了,可他下手时居然一点都不留情,白千帆便恨不得再踢这死人几脚。
就这短短的片刻,“听风阁”的满地狼藉竟已被小蝉完全收拾利落,虽没有了石桌,却似丝毫不影响莫非平和朱煌的酒兴。
看到张延复返,莫非平大笑举杯:“神捕辛苦,共饮一杯如何?”一系列突发事件已经让张延头晕脑胀,他也无心敷衍,默不作声转身就欲离去。将到门口,却听朱煌开口:“张神捕,看在你让我看了这么出好戏的份儿上,我免费送你条线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