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第109章 夜长（1 / 1）

闻讯赶来的明亲王和鲁夫人在门口求见皇后。须臾之后，出来回话的不是侍女，却是长公主；她面容有恙，双眼微肿。

明亲王看着皇姐此般模样，再想到皇后那番惊人之语……还有王妃的恹恹哀弱，他脚下一顿，人不由懵怵愣住。

鲁夫人泪水涟涟，饮泣吞声；“长公主，请您求求皇后娘娘，伏望孩儿，哀其弗及，收回成命。”

“夫人！”

长公主抿嘴沉望着她，眼中慢慢蓄出淡漠；“素慧现身处险境，她向来依赖仰仗夫人，如夫人还有精力，不如去好好陪着她，鼓励她撑过这难关。”

鲁夫人一怔，长公主却已转身，声音清冷如夜；“皇后娘娘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为她理解和支持素慧。你们一个是她祖母，一个是她丈夫，在这种时候，是不是更应该疼惜成全她为母的拳拳之心！”

长公主说完不作停留，径自闪身进房。

鲁夫人看着眼前垂落飘摆的福锦帘子，长公主那些话宛如冷水泼在她心里，来来回回的砸味；转眼间，鲁夫人已是涕下沾襟。

明亲王听到她的低低呜咽，冷风拂面，他心中不由感触。明亲王呐呐终是没有出言，示意丫鬟上前搀扶鲁夫人，自己则折身去了书房。

留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跟皇上报禀。

听到皇后竟说那样的话，鄢祝融当即暴起；

“荒唐！”

想到皇后竟把自己命绑一个腹婴，鄢祝融心中一时又气又急，他在地上来回渡步；“你速去传话刘太医，如果他保不下孩子，朕让他夷族。”

留金愕然，目瞪口呆。

皇上看他呆傻，倏地一个冷眼扫去；留金猛地打个激灵，慌忙应声奔去。

鄢祝融却坐立难安，他站在窗前，看着茫茫夜色笼罩大地，脑中反复闪着皇后的话；

“如王妃孩子不保，本宫惟有以死赎失信。”

越想，他就越是心急如焚。

皇后的大胆让鄢祝融震惊，但更多还是气结，当着众人，说那样的话，是把后路都要堵死。如若孩子不保，就算将来不走那绝路……皇后也会落个言而无信，品行有亏。她无嗣，还别居，只怕到时，她这后位恐要岌岌可危。

鄢祝融扶额蹙眉，一颗心直往下沉。他心里明晃晃的荡过皇后含笑的脸，鄢祝融心中猛地抽紧，就怕她那执拗性子，保不齐真要言而有信！

鄢祝融心中刷冷，他的声音倏地喝高；

“叫宁长维进来！”

内侍瑟缩着立刻应诺离去。

得令速来的宁长维躬身立在皇上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速去安排，朕要出宫。”

宁长维不敢有丝毫迟疑，急应而去。

半个时辰后，鄢祝融轻车简从到达明亲王府。得到消息的明亲王和留金忙前来迎驾，鄢祝融脚步不停，衣袂窸窣、足履擦地，迅疾撇过跪地仆从，径直朝外院书房而去。刚进房门，他就发问：

“现在情况如何？”

明亲王面色阴郁，垂眸低答；“不好。”

鄢祝融眼神沉凝，落座上首，沉吟片刻，突道；“你去传话所有太医稳婆，若孩子有失，他们皆殉！”

明亲王错愕，愣了片息，才轻步离去。

留金亲自端着一个双耳银杯进来；“皇上，您喝口参茶？”

鄢祝融未接，开口问：“皇后呢？”

“皇后娘娘和长公主一直守在王妃正院的中厅。”

留金把茶放到旁边茶几；“听半春说皇后娘娘之前晕车不舒服，可她硬是吃了两碗粥。奴才之前去看时，她正劝长公主喝粥呢。”

鄢祝融失笑，喃喃自语似地低道；“她到是肚量大……闯下这样的祸，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吃。”

留金微愕，旋即赔笑道；“皇后娘娘还胸襟还真是不小。”

鄢祝融没说话，端了茶又放下。明亲王书房异常空旷，到处的纸墨。视目所及，让人觉得乱糟糟的烦腻。他等的焦躁，起身随便看看，再坐下。几个来复间，还是不见明亲王回来。

约莫一刻钟后，鄢祝融再呆不下去。他忽地，起身出门；

“去正院看看！”

留金错愕，但他心知，阻是阻不得，只的嗟叹无奈急跟上去。

前头的鄢祝融已置身室外，苍穹浩大，月影婆娑。门口的宁长维见状，忙上前施礼，鄢祝融止道；“你在这守着。”

他说完就径直朝正院方向行去。留金来不及回应宁长维的惑询眼神，他急忙挥手叫过几个掌灯内侍紧随皇上。

鄢祝融刚到院门口，就看到正房门屋下忙乱穿梭的丫鬟婆子，有人端盆，有人捧物。廊下站着的人更多，有几个太医还有皇弟明亲王。灯影闪动，脚步慌乱，却没有声音。这种窒静紧绷的气氛，让鄢祝融不由止住脚步。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从产房撩帘出来，迅疾的脚步带着嘴里的喜喊扬声洒向黑夜：

“生了生了！”

“王妃生了！”

说话间，那婆子已奔到发懵呆立的明亲王跟前，俯身呼道；

“恭喜王爷，是位小郡主。”

这声音像道亮光，迅速冲破夜色中的悒怏压抑。周遭哄然响起成片成片的吵杂，有喜极而泣的呜咽，也有欢欣鼓舞的喧嚷。

“皇上！”

留金大喜，急声附和：“生了生了。”

鄢祝融从腹脏深处吁口长气，释放的轻松从眼眉处氤氲出一层笑意。

正当他折身挪步要离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掠过他的余光。鄢祝融蓦然回首，视线直直望向那人侧影；大红缎窄袄，翡翠撒花皱裙。只见她步履急促，抢先离簇拥的宫女几步，快步进了产房。

鄢祝融看的步滞，心中咚咚速燃起难以言说的气流，像是喜热，或者还有激动。

有眼尖的侍从发现皇上驾临，连忙暗告刚放下悬心的明亲王。

明亲王偏头就见，着身玄色暗纹单袍的兄长果真站在不远处的门口，他心中犹怔，抬步就朝门口赶来，可刚行一半，就被一声惊呼拉住脚步；

“快来太医，皇后娘娘晕过去……”

明亲王脚步顿时停滞。

鄢祝融也是听的分明，他心下一紧，顾不上多想，提步就朝正房奔去，留金心惊大急，干忙也跟上，心里不忘暗暗祈祷，皇上可千万别闯进产房去！

鄢祝融在屋檐下追上诧异不定的明亲王，竖眉沉问；

“怎么回事？”

明亲王急施礼、忙答；“王妃出血不止，皇后娘娘怕是受了刺激。”

鄢祝融稍息情绪，沉声吩咐留金：“让人把皇后扶出来。”

留金立即凑近把话递给侯在门口的宫女。很快就由李嬷嬷和另一个身板结实的婆子拖抱着溶月出来。

鄢祝融在婆子衣缝，瞧见皇后一张似纸一样惨白的脸，他心中猛沉，自顾忙上前两步，当即就把皇后接过，抱在怀里。

溶月闻到清冷的空气，还有夜风送来的、淡淡丁香花味，她的神志慢慢幽转。渐开的眼睑，看到一张冷挺熟悉的脸，晃荡在咫尺的上方。

溶月知道是皇帝抱着自己在走，起落的节奏带来波浪般的晕眩。她忙闭眼，身子软软沉下去。她歪在皇帝臂弯，张嘴说话的声音像是隔了层峦迭嶂，浩渺不清；

“皇上，没事……走慢点。”

眼祝融乍闻她孱弱如丝的声音，只觉心被如山白浪翻滚，余音中剩下细弱涟漪，微微的轻扩。有种发疼的怜惜，瞬间席卷他的大脑。鄢祝融不由放柔抱紧皇后，果真走的缓慢，慢腾腾的进了不远的中厅。

溶月被他放在房中一处矮榻，紧随其后的长公主忙接过半春倒来的糖水，送到皇后手边。溶月吞咽半杯，才把心里淤滞的层层鲜血褪淡。晕血的心悸让她四肢厥冷，声音虚弱如深井吹出的最后一丝风凉：

“拜托公主，去看，为什么孩……子不哭？”溶月大喘，长公主于心不忍，忙点头应是。

溶月还是叮嘱；“让太医一定想法子止血，孩子……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长公主潸然泪下，带着半春和两个宫女退房而去。

溶月靠着一个瞟色迎枕，指指旁边桌上的水壶；“皇上……还要！”

鄢祝融挑挑眉，默声倒水端她面前。看她虚弱无力，叹气间，还是把她抱怀里，喂她慢啜。皇后浑身冰凉，鄢祝融心头暗紧，生息却平淡无常；

“等下，就让太医给皇后看看！”

溶月摇头；“臣妾是晕血，只躺……躺就好。”

她咽尽糖水，看皇帝蹙眉，溶月浅浅笑笑；“皇上，抱……我歇会。”

鄢祝融一怔，看着毛绒绒的脑袋靠在自己身上的皇后，他心中有些惊奇的凉甜，慢慢的鼓起丝丝欢喜。他生生把酝酿好的质问堵在心门；进退间，徘徊处，一时五味杂陈。

溶月被皇帝抱着，渐渐回愈；寒气褪去，心跳渐稳。她的力气却一时难济。皇帝身热，怀抱暖融融的舒适，让溶月昏昏欲睡。

鄢祝融看她气息渐沉，心中一释。他轻拍她后背，希翼皇后睡的更沉；刚一触手却发现生硌。鄢祝融一顿，心中异动，忍不住扶正她脑袋，细细打量，却发现她面庞半个巴掌大，小巧的鼻子更小，曾经圆润的下巴削尖像刃。

鄢祝融鼻涩，再拿她手看，手腕纤弱，不堪一握。他脑中潮涌般想起桂嬷嬷那番描述：

“皇后娘娘卧床十多日，几乎滴米难进。咳症伴着发热，差点转成伤寒……才转危为安”

鄢祝融心中恸酸，这感觉陌生的强烈，但真实的让他无所遁形。他俯身亲她鬓角，潮潮的依旧有汗渗出，鄢祝融心中略动，把皇后轻轻放榻。他缓步走到门口，吩咐侯立的留金；

“叫皇后的宫女备些衣物……你去看看王妃母女的情况。”

半春给皇后换衣时，正房已乱成一片，素慧产后血崩，性命危机。

明亲王隔帘听着女眷此起彼落的呜咽悲泣，心中茫然；他不喜欢王妃，但也从未想过她会离开自己！

明亲王双腿发软，不由跌坐椅上。长公主抱着襁褓中的新生婴儿，从内室出来；

“明融！”

已有许久没人叫过他名，明亲王诧愕抬头，俊美的脸对上形容憔悴的长公主，他咧嘴想笑，却发现突然有泪水滴答崩到襟上。他声蓦地一哑，明亲王呐呐低唤；

“皇姐！”

“这是你的嫡郡主。”长公主含泪、小心把襁褓放他手里。

手上一沉，明亲王低头去看，孩子正在闭着眼睛睡觉。一张微皱的红脸，黄豆粗的手指头，米粒大小的指甲盖，简直小的不可思议。明亲王心中一悸，手足无措间，那孩子却忽然睁开眼睛，朝他露出个难以置信的惊人微笑。

***--***--***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