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尾巴(1 / 1)
殷梅很烦,非常非常的烦。他们的身后跟了一条尾巴,不管怎么甩也甩不掉。就算在草原上纵马奔上几天,明明看起来已经把人给甩远了。可是只要他们停下来玩一阵,那人就又出现了。
“他到底是怎么找到的?”殷梅越过孤竹倾的肩头,回头去看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人。她手里还抱着孤竹倾的手把玩那几根坚硬的手指,“为什么不管怎么样他都能找过来?牛皮糖一样,烦死啦!”
“根据马蹄印找来的。”孤竹倾解释,“我们是两人一骑,又带了不少东西,马匹负重大,蹄印清晰。别说现在天晴,就是大雨之后蹄印都容易分辨,他自然找得过来。”
“咦?这么厉害?”殷梅大张了眼睛惊叹。
“不但蹄印,还有兽踪,这些我以前也学过,不过这么多年不用,也都生疏了。”孤竹倾淡笑,“这人看来是好手,必然是好猎人。”
“比你厉害么?”殷梅问,又否定自己,“不对,那天你一下子就抓住他了,他才不是你的对手呢!”
“他与我不同。”孤竹倾随意由着马低头啃草,慢慢游荡,“他功夫不如我,看来从小并没有成体系的学习过,更没人认真的教过他。他会的那些应该都是偷学的。不过他能吃苦,会辨兽踪,打猎放牧应该学了不少,他会的这些,确实像是奴隶出身的人会懂的。”
“那他就没骗我们了?”殷梅回头嫌累,索性侧骑,把自己全交给孤竹倾。跟在他们身后的人走路一瘸一拐的,脸上污垢更多了,黑成了碳球,整个人都脏兮兮的。那把胡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剃了,拉拉杂杂拖在胸前,一绺一绺的结着泥块。殷梅能看见那人走过的时候地上踩出来的脚印,乌黑里带着红色。殷梅开始不忍起来。
“只有一件事我没想通。”孤竹倾好笑,把不老实的殷梅在马背上放好,“他为什么懂青麟话。别说他是奴隶,就算他是贵族,也未必会懂青麟话。可是他懂,还说得极好。”
“唉?”殷梅这才恍然,“啊!你不说我都没注意!他真的一直都跟我们说的青麟话啊!”
“是啊。”孤竹倾就知道殷梅从未注意这些,她的心思太单纯,又对他太信任,就那么放肆的把所有都交给他,依赖他。这样的小人儿,他的娇俏可人的红梅花,他怎么能不仔仔细细的呵护?孤竹倾笑得宠溺,看见殷梅眼中的不忍,顺着殷梅的目光回头看,“他还要跟着我,要看我品行,查我性情。他说要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不然不能把北狄交给我。殿下,能说出这些话的,绝不会是一个简单的奴隶。”
“那……那我们拿他怎么办?”殷梅贝齿轻咬嘴唇,闪着眼睛望着孤竹倾。
孤竹倾轻笑,抱着殷梅下马。虽然天还远没黑下去,不过孤竹倾还是点起篝火,准备扎营。
殷梅坐在篝火旁看着孤竹倾忙碌。
跟着他们的尾巴坐在不远处的地上也看着孤竹倾忙碌。他想不通,那个女子看来与孤竹倾应该是情人,可是为什么孤竹倾称呼那女子的时候却十分拘谨。而且以孤竹倾王子的身份,为什么反而处处让着那女子,一应事物都替那女子做?难道不该是那女子来照顾孤竹倾的么?还在想着,却发现点起篝火的人向他走过来。他赖在地上不动,想知道究竟孤竹倾要做什么。
孤竹倾盯着尾巴瞅了一阵,递给他一张弓:“小姐不喜欢看杀生的场面,我要陪着小姐脱不开身。你去打些野味来,收拾干净再拿来。若是鸟雀去头去爪,小姐看见害怕。”
那人回瞪孤竹倾一阵,终究接了弓,又是一瘸一拐的走开。孤竹倾给他用的弓极好,黑色的弓身,雕纹并不特别繁复,却极为精致。这是一张硬弓,那人用得惊喜,一箭出去一头獐子都能直接射死,贯透獐子的脑袋,还钉到了地上。背着獐子,拎着一串鸟雀,那人又一瘸一拐的找到水边,剃毛拔毛,掏出内脏,鸟雀剁了头和爪子,都收拾干净。之后,才一瘸一拐的走回孤竹倾扎营的地方。
篝火中坐着水,也可能是汤,冒着热气。孤竹倾吹着骨笛,殷梅托着两腮听得入神。
那人深深吸了口气,把东西和弓箭放下,又是一瘸一拐的要走。
孤竹倾停了乐音,仍是淡淡吩咐:“鸟雀投在水里煮汤,獐子烤了。”
“继续吹啊!我还想听!”殷梅催促,一脸的神往,“我喜欢听你吹骨笛。”说完却嫌弃的看了一眼尾巴,“刚才在水边怎么不知道洗洗?脏死了!”幸好那人因为收拾野物手上倒是干净,殷梅看见他的手不同于孤竹倾的青白,反而是极有光泽的蜜色。
那人不解那两个的意思,看孤竹倾又自顾吹奏,自己也只能憋了口气,再替那两个煮汤烤肉。他看见旁边还放着些洗好的野草香料,料来是孤竹倾弄来的,便都给用来腌肉熬汤了。香气阵阵,勾得那人肚子咕噜噜的叫唤。他本就是风餐露宿许久没吃饱过的,这么勾人的香味怎么受得了?一俟东西烧好急急忙忙的就要走,再也不肯在那两个旁边停留。
“洗干净了再来吃!”殷梅在尾巴身后叫,“再过来的时候我可不想还看见一个邋里邋遢的家伙!那样很倒胃口耶!”
那人倏然转身,瞪大了眼睛望着殷梅,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是什么。正要开口问,突然被一套干净衣裳兜头盖脸砸个正着,一个小袋子从衣服里滑落,掉在地上。
孤竹倾丢了东西并不说话,只给殷梅舀汤。
直到那人走开,殷梅才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看他的表情,好玩好玩!笑死我啦!”
孤竹倾也憋不住笑了,割了块獐子肉给殷梅:“殿下尝尝,他手艺可比我好多了,可见是常做的。以后殿下不用担心没好吃了。”
殷梅开心大嚼,却不忘问孤竹倾:“为什么他做完你吩咐的就要走?为什么他不跟我们一起吃?要是我,别说命令我做这做那的绝不可能,就是真做了,也要自己先享用再说嘛!他居然就走?我都听见他肚子响了!”
“所以你是公主殿下,他是奴隶。”孤竹倾叹气,“我是王子,即便只是前朝王子,我也是贵族,是奴隶要服侍的人。我的命令,奴隶必须照做,我没说的,奴隶就绝不能做。我没让他留下和我们一起吃,他再饿也不能留下,更别说跟我们抢吃的。他是从小被当做奴隶养大的,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性情。不管他怎样倔强怎样顽固,甚至,他还有他自己的骄傲,可他仍是,被养成了这样的性情……”
殷梅放下啃得正香的肉,垂了头:“他真可怜。奴隶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