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问罪(1 / 1)
近来青麟两件大事。一件是全国海捕孤竹倾。似生怕给孤竹倾蒙混过去,图形就绘了好几种,有胡子的没胡子的,灰眼睛的绿眼睛的,山贼版的驸马版的,一件也没露了,甚至还有一行小字注释,说是孤竹倾也可能会戴着面具。老百姓也不知道孤竹倾是谁,然而都晓得,什么江洋大盗杀人重犯都没有对孤竹倾重视,能捉住的赏金万两,有出首的都能得个千两。一时里大街小巷都养了一个毛病,见着个陌生人就盯着瞅,非要把人脸上瞅出花来不可,恨不得遇到的都是孤竹倾。
二一件有些记性好的有点疑惑,记性不好的只当耳旁风,左右与百姓无关——要为七公主选驸马。有人隐约记得,不过是年后的事,七公主大婚,还风风光光的,全京城里都是轰动热闹。怎么这才不到一年就又选驸马了?有当初看过热闹的猛地一拍脑门,又跑去把孤竹倾的通缉告示看了看,指着墙上的纸说“这不就是当初的七驸马么”。这才有人跟着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原来要被抓的就是七驸马,难怪七公主又要选驸马了。只是不知道究竟这七驸马犯了什么事,竟是要抓了杀头的。也有的咋舌,可怜七公主才大婚不到一年就要守寡。“呸!守个头寡!这不是招新驸马呢么!”就有好事的唾了,琢磨着皇室真是逍遥,想成亲就成亲,想杀人就杀人,想再嫁都容易得很,怎么普通百姓就没这么好的待遇呢?
百姓的猜测终究不能上达天听,青麟皇帝殷棠一如往常的没事逗了逗畏寒缩在笼子里的鸟,想了起来:“凌莫非,七妹最近怎么样了?”
“不知。”凌莫非站在一旁,形容冰冷,纹丝不动。
“你怎么不知?”殷棠惊呼,“你不是向来都在七妹身边的么?连朕这个皇帝都不在你眼里了,整天守着七妹,跟三子相谈甚欢,玩得开心,不是么?”浑忘了自从殷梅回宫,他就把凌莫非软禁了,不让凌莫非与殷梅见面这件事。
凌莫非不言语,连神情都没一点动静,目光望着不知何处。
“凌莫非,七妹选驸马,你有什么意见么?”殷棠乐呵着,翻着桌案上的图形,都是众大臣呈上来的驸马人选,瞧着还有不少当真不错的样子。
凌莫非就像一块冰,根本不应对。
殷棠乐了,放下图形,走到凌莫非面前:“朕知道你喜欢七妹,不然,这七驸马,就让你做了吧!”
“承蒙陛下青眼,凌莫非不敢。”终于,凌莫非说话了。
“有什么不敢的?”殷棠嗤之以鼻,“要不是北狄突然求亲,七妹非要出去乱寻个驸马回来,这七驸马早晚也是你的。如今不过是绕了一圈又回来了罢了。你推辞什么?”
“朋友妻,不可欺。”凌莫非压根没看殷棠,只冷冷吐出六个字。
殷棠当即脸色一变,差点怒斥出来。然而转了眼睛,又慢慢笑了,嘻嘻哈哈的问:“凌莫非,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三子是孤竹倾的?你跟他做了那么久的朋友,总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他的底儿吧?唉,你别担心,朕不是问罪!孤竹倾和皇室这事么,你也不知道,就当他是原本北狄的三王子,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嘿嘿,朕没怪你,真的!”
凌莫非深吸口气:“孤竹倾是我的朋友,至今依然。我交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身份,也不是他的恩怨。我一直认孤竹倾是顶天立地的真汉子,上一辈的恩怨,不该他来承受,亦不该七殿下来承受!”
“凌莫非!”殷棠终于被凌莫非的态度刺激得怒不可遏,抬手抓了砚台砸在侍卫统领的头上,“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凌莫非脸上还有墨迹,额角流血,从容跪下去:“陛下要斩便斩。”
殷棠一脚踹在凌莫非身上,也没踹得跪着的人动摇半分:“凌莫非,你好大的胆子!你还敢请死?为了一个孤竹倾,值得么?”
“我一生,只这一个知己朋友。”声音都没半丝裂隙,凌莫非依旧如冰,内里的火热却比地底熔岩,他仰起头,目光深深注视着殷棠,“陛下,有些话,别人不会讲,可我要说。陛下,敢问陛下,是谁杀了陛下母妃,是谁杀了先皇百余位嫔妃,使得陛下与诸位殿下失去母亲?”
“你倒来问朕?”殷棠愤怒,“不是那个罪妃与北狄野人私奔,怎会有如此情况!”
“陛下!”凌莫非声音也是断然,“我问的是,是谁杀了百余位嫔妃?是孤竹倾的母妃?还是孤竹倾的父王?他们最多不过是个引子罢了!是先皇残暴,虐杀百余位妃嫔!不是先皇暴虐,怎么会有这些惨案?陛下……”
“住口!”殷棠气得浑身直抖,四处找了,抓起椅子,向着凌莫非砸了下去,“大胆!你给我住口!先皇是非,也是你说得的?”
凌莫非被砸得头上身上都是血,却仍是顽固的挺直跪着,半点也不动摇:“陛下,我不该说先皇是非,可有些事情,难道不说便不是了?若是先皇仁德,孤竹倾母妃当真会与北狄王私奔?若是先皇慈爱,明明是孤竹倾母妃一人之过,为何要杀尽所有嫔妃?嫔妃何其无辜,要为此殒命?凌莫非年轻,先皇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可凌莫非也知道,有多少功臣是被先皇疑忌惨遭灭门。陛下继位之后,不是为许多人平反过么?不是下旨寻过许多曾被先皇灭门的遗孤么?先皇生性如此,纵使没有孤竹倾母妃的事情,未必不会找了别的由头屠戮众位妃嫔。陛下曾说,不喜先皇做派,我知是因陛下仁慈,才与先皇性情相左。陛下,固然孤竹倾母妃有错,可真正的罪魁祸首,却不是孤竹倾的父母,而是先皇!”
“混账!”殷棠一怒之下扳倒了桌案,倾砸在凌莫非身上,“来人!来人!把凌莫非给我拖下去!关入天牢!”
外头侍卫早就听见御书房里面的争执,匆匆跑进来,然而看见殷棠的愤怒全倾泻在凌莫非身上,却是胆战心惊得很,不敢上去。他们向来爱戴凌莫非,不忍抓了他真的如殷棠所言关入天牢,又不敢违拗了此时显然大发雷霆的殷棠,不觉左右为难。
凌莫非从容站起来,背手在身后,叫侍卫把他锁了,漠然吩咐:“陛下安全都在你们身上,警醒些。”
“是。统领。”侍卫低了头,随着凌莫非去了天牢。
殷棠火气还没消了,将御书房中的东西能砸的统统砸了一遍,才没了力气再生气。然而凌莫非的话在他脑中一遍遍的,响得他头痛,震得他心惊。他不能怪先皇,那是他的父亲。所有皇室所有的人,一律把怒气都泄在北狄王和私逃的罪妃身上。恨了,痛恨,这仇才有了宣泄的出口,才能让他们的童年不那么难熬,才能在先皇的喜怒无常随意杀戮中生活下来。恨北狄王,恨私逃的罪妃,恨那两人生下的孩子,二十余年来,没有母亲的悲哀,都在这种痛恨里渡过,消磨。北狄王死,罪妃死,只剩下一个当初的孽种,不恨孤竹倾,不把所有的仇恨都倾泻在孤竹倾的身上,还要怎么办?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