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骨笛（1 / 1）
端午，向来是一年里少有的重大日子。从一大早起来的大典开始，到晚上的飨宴结束，基本上没什么消停的时候。尤其今年皇帝殷棠要与百姓同乐，去了河边看百姓龙舟赛事，更是折腾得一城里沸沸扬扬，欢腾得很。
然而龙舟赛上，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皇帝，而是皇家龙舟船尾的掌舵人。白衣胜雪的年轻人俊逸飘洒，冷若寒冰，即使在这已经热起来的端午，仍是令人觉得他身边凉意习习，温度遽降。梢舵掌得稳稳的，却只见别人挥汗如雨，他自是不然纤尘。
为了争看这位掌舵人，多少民间女子都被挤到了河水里去了，“噗通噗通”的好不热闹，还得一队队官兵快快的都给救起来。官兵们笑着埋怨“凌统领这一下可又不知夺了多少芳心去，给我们找麻烦呢”。
殷棠初时看着还好笑，后来却又郁闷了。拉扯着长公主殷柠的衣袖，可怜巴巴的问：“我比凌莫非差那么多么？大姐，我真那么不受人待见么？”
殷柠便静静抚着殷棠，温婉笑着，却转脸取了块干净手巾递给凌莫非：“小非，快擦擦，天热呢！你都出汗了。”
于是殷棠更郁闷了，恨不能躲角落里去，藏不见算了。
其实这些事原本三子都不知道。他并没有参加端午的活动，而是在清月宫里养伤。向来喜欢热闹的殷梅也没去，就在三子身边守着。
“殿下，我被拘得有些久，叫我去看看可好？”三子腆着脸，笑着问殷梅，“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叫我散散闷吧。”
“少来！”殷梅一口否决，“你那背上还流着黄脓呢！脏死了！昨儿小蝶给你换药之后跟我说，看着你这样她都替你叫屈！”
三子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搂着殷梅在自己怀里，清淡笑着：“不疼，真的。这些，不算疼。其实殿下不用这么操心的。”他心里清楚，殷梅不肯去看龙舟赛，只是为了陪着他。这心意，让他心里暖，就好像自己真的有了一处归属地，在殷梅这里。
殷梅微微仰起头，就能看见三子满足合着的眼和唇角宁静的笑。三子太容易满足了，一点点的事情，都能让他装到心里去珍藏起来。殷梅发觉，她有些心疼这样的三子。
“殿下，出去玩吧。”三子不知道殷梅在想些什么，下巴蹭了蹭红梅花的头顶，轻轻笑着，“不去凑热闹，咱们去御花园，划船可好？我跟白方学了一阵，这次不会把殿下困在湖心的。”
“你就不能消停点？受了伤还乱跑？”殷梅嗔怪着。
“叫小蝶备些酒菜。殿下，我前些日子弄了个小玩意，一会给殿下看，好不好？”三子自顾的讲着，倒是越来越开心的样子，拥着殷梅，两只手比划着，“就我们两个……”说到这里，却顿住了，手也落下，笑着问，“还是，殿下喜欢热闹的？那我们，就去看龙舟……”
殷梅一推三子，撂下话就出去了：“我叫小蝶备酒！”
小船当真是三子给划到湖心去的。殷梅倒是没想到。虽然歪歪扭扭的颠簸得不行，可总算是没真把她给掀到水里去。其实殷梅想着三子的伤，想要自己来的，只三子不肯，一定按着她坐在船上，自己去划船。
“殿下，你是公主殿下，什么都不该亲力亲为。你想玩的时候，自然是要让你玩的。可是殿下，不用管我，为你做事，我开心。”三子放下了桨，把酒菜摆在了船上，让殷梅坐在他怀里，“殿下只要信我，都交给我就好。”
殷梅只好点头，沉默了一下，才又笑着去问：“你说弄了个小玩意，要给我看的！是什么？”
三子神秘笑了，却从身后掏摸了一阵，才把一件东西摆在殷梅面前。
“啊！”殷梅吓得一声尖叫，转脸就埋三子胸口去了，死死抓着人衣裳，脑袋都不敢抬，“你你你，你欺负人！”她倒是很想揪着三子耳朵教训一顿，可又不敢从三子胸前抬起头来，尤其还感觉到三子正把那东西在她耳边晃着，撩拨着她头发。
“殿下，怎么了？这可是好东西。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可是费了大力气呢！”三子分明忍着笑意，将那东西逗弄着殷梅。
“拿开！你混蛋！”殷梅恶狠狠教训着，抢了一条胳膊就咬下去，却还是不肯稍微转下脑袋看那东西。
“疼……殿下……轻点……”三子喊得委屈，可怜兮兮的，“殿下不喜欢直说就是，大不了丢了去……”
殷梅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噗通”一声，三子果真丢了东西到水里了。她忙忙的抬头起来抓着三子胳膊：“你干嘛？怎么说丢就丢了！你不是说费了力气么？”话刚说完，就见三子手上仍是那一件，被她这一抓却正好就在她眼前了，“哇！”吓得她一丢三子的胳膊，一把推出去，差点把三子给掀水里去，小船晃了半天，“你又气我！”
三子这才收了手，看了看手中的东西，神情淡然：“殿下若是真不喜欢，那就算了。”随手扔到了角落里。
殷梅勉强算是放了心，就着三子的手喝了几口酒压了惊，吃了一会菜：“那到底是什么？”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上次为了曲文章的事就见你弄了这么个东西。这次又是从哪儿挖的坟？总干这偷坟掘墓的事可不好，你又不是盗墓贼。”
“骨笛。”三子又喂殷梅吃了个面果子，“原本是北狄特有的，青麟这边应该没什么人会做，更没人会吹。”
“那是乐器？”殷梅兴趣大增，“你会么？”才问完，又想起制作的材料，顿时嫌恶，“把死人骨头放在嘴边吹？好恶心！”
三子瞧着殷梅皱着一张小脸的小模样，不觉哈哈大笑：“谁说一定是死人骨头了。我找了许久的，这是鹰骨。想不到城外山里还是有些好东西的，居然真被我寻到了。殿下想听么？”
殷梅想了又想，慢慢爬出三子怀里，坐到对面去：“你吹吧。”一定还是要先保持距离的好。
三子从角落里取了骨笛出来放在唇边，悠扬高亢的声音就那么流了出来，带着苍莽荒凉。
殷梅仿佛看见了远处连绵的群玉山头，看见了辽阔的草原风吹草低，看见了纵马的汉子驰骋啸傲，看见了碧天如洗中盘旋的孤鹰悠远……那不是青麟会有的景色，那是北狄。
三子拿下骨笛望着殷梅的时候，殷梅还没回过神。三子也就没说话，默默给殷梅斟了杯酒，拉着殷梅重新回到自己怀里。只有这样抱着殷梅的时候，三子才觉得安心，才觉得这是他可以暂时拥有的。三子其实清楚，在青麟这样搂搂抱抱并不合礼节，可是殷梅没有拒绝他，他就索性都抛开了，把殷梅守在自己怀里，按在自己心口。
“三子……”殷梅静静的，靠着三子坚实的胸膛，抱着三子铁般的手臂。
“嗯。”
“你，你的眼睛，会变成碧色。”
“嗯。”
“你的武器，是马刀。”
“嗯。”
“你会做骨笛会吹骨笛。”殷梅一句句的说着，不敢抬头，不敢看三子。
“嗯。”三子一句句应着，却除了自己左脚的鞋子，拉起裤腿，握着殷梅的手摸到了脚踝上的金镯，“还有这个，上面刻的，不是花纹，是文字。”
“你是……”殷梅摸着金镯，迟疑着。
“殿下。”三子收紧了胳膊，把殷梅勒得疼，“别问别说。殿下，放在心里就好。”
“好！”殷梅重重点头。凌莫非说，别逼三子。三子只剩了这一处容身，没了这一处，天涯海角，三子无处可去。
“谢谢，殿下。”三子轻吻着殷梅的发丝，小心翼翼，珍重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