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1、
莫清河平静的举着颜料版,为那副风景添上最后一笔色彩。是阴沉的景,灰蒙的主色调,让人感觉喘不过气。
“去看看你爸爸吧,再不去我怕他撑不过今天……”莫清河依旧那么平静。
“他死关我什么事,不去”。我比他还平静。
然而我的平静从来无力与莫清河的所抗衡,我还是跟着他去了医院,安静的病房,陈毓松躺在床上,闭着眼,枯瘦的看不出哪一点像个活人。我没有叫他爸爸,叫不出口,莫清河也没有逼我,只是看着陈毓松一言不发。
陈毓松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我突然眼里就亮了一下,“翔……”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宁愿看着脚,看着地板。
“小…小翔,我、我就快死了,我知道……知道你……不愿见我,可你……可你还是来了……”他休息了很久,这样的一句话让他透支了力气。过了很久,他终于又开始缓慢的说,说对不起,对不起严晓曼,也对不起我。我安静的听着他艰难的说。不用,不用说对不起,这世上最无用的三个字我不想听。
就在我又低头看地板的时候,陈毓松终于停止了说对不起,莫清河却失控的叫了声“老陈!”
陈毓松死了,闭了眼,垂下了手臂,脸上还有一滴没有干的泪。我替他轻松的呼出口气,死对于他来说,是解脱。我看向他,似乎,他的嘴角是向上翘着的。
我对陈毓松的记忆只有他死前的这一刻是清晰的,其余是模糊的他痛苦呻吟,他逼迫严晓曼,他疯狂的找寻家里的钱,后来他离开我和严晓曼的生活,直到现在他死了。
2、
“清河,我求求你,求求你,再救我一次好不好,给我点钱吧求求你求你……”
“晓曼,你不要再逼我了,你就看在芷溪还小,需要人照顾的份上,放过我吧!”莫清河跪在严晓曼面前。
“芷溪,芷溪,啊,啊,救救我快救救我,清河,莫清河……严晓曼痛苦的呻吟着,手掐紧莫清河的手腕,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眶蔓出,她的指甲早已嵌入莫清河手腕处的肉里,血不停地渗出。
“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好受一点……”莫清河痛苦的闭上了眼。
我站在门外默默的看着,我承认,莫清河是个好男人,他爱严晓曼,爱到疲惫无力,爱到痛。我一直想,我不会这样的爱上一个女人,我是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又如何会这么爱?
我不可怜严晓曼,我连自己都可怜不过来。严晓曼不值得可怜,她可恨。莫清河爱她,她却爱陈毓松。陈毓松让她痛,她就让莫清河痛。陈毓松毁了她,她又毁了莫清河。她自私的让我鄙夷。
莫清河终于还是给了严晓曼钱,看着她疯跑远。那一夜莫清河一直在哭,无声的流泪,那么压抑,这么些年他从来都未曾哭过,哪怕是当年面对严晓曼的离开与背叛。他哭,我就站在门口看着,在他看不见的黑暗里,用我的方式,为他减轻一点痛。
我去了莫清河的画室,他很久没有画画了,停留在画板上的还是那副灰色的景。那画里是很深的巷子,转角处似乎有个少女的身影,我分不清那是严晓曼还是芷溪……
3、
我突然很想芷溪,小小的人,什么都不懂,只会缠着莫清河问东问西,拿出她的“宝贝”,同我分享……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我都忘了。
陈毓松死了,严晓曼跑了,之后在我和莫清河之间就充斥着大片的沉默,没人能打破。
“我们,接芷溪回来吧……”我尽量平静的说。
没有回答,光从窗户透进来,我看见了莫清河黑色的肩背在微微的抽搐。我等待着,装作对他隐忍的悲痛毫不知情的样子继续言语“芷溪该想和你学画吧。”或许,芷溪回来会让他安慰许多。
“好吧,明天去吧。”莫清河再没多说什么,抽搐的肩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芷溪,我在心里默默念着。
见到芷溪,看着她笑,抱着莫清河不放手,感觉心突然就明朗了。
“哥哥,我想妈妈了……”晚上,芷溪钻进我的被窝低低的说。芷溪是很久没见过严晓曼了吧,而且很久以前,在严晓曼离开以后,莫清河一言不发的日子里,我就告诫芷溪一定不要在爸爸面前提妈妈,我和她拉钩,她虽然不解却也听话的照做了。可现在的芷溪是真的想严晓曼了,我又能怎么办?
“芷溪乖,哥哥放歌给你听,听着歌很快就能睡着了,睡着就能梦见妈妈了……”我拍着芷溪的头,看着她听话的闭上眼,很快吐着均匀的呼吸,应该是睡着了吧。
有些事,我是没办法跟芷溪解释的,她不会理解,严晓曼染上了毒瘾,癫狂起来根本就不再是她认识的妈妈了。
我强忍着恨意,压抑着不停颤抖的撺紧的拳头,严晓曼,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为了陈毓松,为了你的爱情,就这么伤害芷溪,她还那么小,她还那么想你,她还那么离不开你!
4、
芷溪没有和莫清河学画,她说喜欢看爸爸画画,喜欢听哥哥弹琴,喜欢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书。我笑着看她小大人一般的安静,心里却隐隐的难过,害怕她长大,懂得一些事情,要默默地承受却只能乖乖的安静。
日子在安静中一天天过去,画室里昏暗的灯光总也不灭,莫清河不停的作画,偶尔停笔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冥想,我没去探究他是在想以前的事还是严晓曼,其实那没什么区别,只是我希望他能多陪陪芷溪。
送芷溪上学的路上,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一言不发,在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告诉我说她不想进去,我看着她小脸上固执的表情突然就很心疼。我能猜到原因,可我只能安慰她,进去吧,好好学习。
我已经是个妥协者,从正常的中学转到现在的艺校,在各种各样的人周围,自然而然就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特例了。可我不想芷溪也和我一样,因妥协而轻松,却因轻松而失去了太多。
“我不想进去,这儿不是个让人开心的地方,我讨厌他们的看我的眼神,讨厌他们骂你的话!”
原来,只是骂我,还好,不是严晓曼,芷溪还不用承受那么多。“是么,他们怎么说我的?你不听就好了,你知道他们说的那不是我,不要在乎!”
“怎么可能不在乎?他们……他们骂你……”
我用大拇指合上了芷溪的嘴,没让她再说。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憋红的小脸,我笑了“芷溪,喜欢自己的名字吗?”看着芷溪奇怪的点了点头,我继续说“这是爸爸给你取的名字,和他的一样,都带水的意思。水就是要洗干净脏东西的,怎么你现在只是听到别人说几句哥哥的坏话就受不了了?以后还怎么洗干净脏东西啊?”
“那些人,说的那些话,就是脏东西!”
“进去吧,不要看那些人,不要听那些话,好好学习就好,芷溪这么聪明!”
芷溪答应着,像以前一样,听我的话去照做,不问为什么。看着她走进去,不时的回头看我,我冲她笑着,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芷溪,弥补那些严晓曼欠她的。
5、
这些日子,莫清河的心情好了一些,不再一整天的呆在画室里。
“我带你再去买把琴吧。”莫清河陪着我和芷溪吃饭时突然问我。
“不用了,现在的这把还好用。”我知道拒绝也没用,最后肯定得听莫清河的,可我还是不想他对我这么好,像父亲一样。
“别说那么多了,给你换把好琴,正好我也要买颜料的。”
我没再坚持,点了点头。
莫清河总会在恒远琴行挑最贵的琴给我,而我能做的只有默默接受,连一句谢谢都矫情的多余,可是对于高兴地表达也只能是点头。
“哥哥,爸爸选的琴,你不喜欢?”
“喜欢。”我揉着芷溪的头发,把琴装进琴盒里。
莫清河把一张卡递给了收银员。这让我想起了严晓曼像当年的陈毓松一样疯狂的逼迫莫清河,为了钱。再多的钱也不够填他们的血盆大口,可再怎么痛苦,莫清河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严晓曼拼命挣扎而不管不顾。只能在画室一张一张的作画,默默地背负着所有的一切。
琴行的老板很热情的给莫清河端来一杯茶,介绍着一款钢琴,说很适合芷溪。
莫清河揽过芷溪笑着回答“谢谢,我们不需要了。”
那是一架标签68万的钢琴,我想,我没权利劝说莫清河买给芷溪,也没办法拒绝他挑选的价值12万的吉他,只好低着头不出声。
“当然不需要了,我怎么会弹琴嘛,我可没有哥哥的天赋。”芷溪拉着我的胳膊,一脸自豪的看着我,却没看那架钢琴一眼。
才发现,芷溪好像长高了许多,看我的时候都不需要太费力的仰头了。
6、
天转凉了。芷溪的生日快到了,我领到了在LARXIMO酒吧驻唱的第一笔钱,想着要送给芷溪什么生日礼物。
带着礼物和蛋糕回到家的时候,莫清河已经在忙着张罗了。看着两个蛋糕,莫清河摇了摇头笑着对我说“快去接芷溪回来吧,这段日子没见着你,就等今天了。”
自从搬了家后,芷溪就不得不在学校寄宿了,一个星期回家来一次,这段日子我都没回家,没看见她,还真想她了,发了短信告诉她后就等在学校门口。
“哥!”芷溪兴冲冲的跑来,“我都想死你了,是不是我不过生日,你都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啊?快回家,爸爸一定在张罗好吃的,好饿!”
莫清河做了一桌很丰盛的菜,芷溪打开了两个蛋糕,说都喜欢吃,有爸爸和哥哥疼真好……莫清河的眼睛隐隐有些红了,他拿出一幅已经装裱好了的画递给了芷溪,上面是一片麦田和一条河。
“这是我和哥哥吧,好漂亮啊,谢谢爸爸!”芷溪指着奔跑在溪涧的自己和在麦田里弹琴的我兴奋不已。
真是个容易快乐的丫头。莫清河微笑的看着我们看那幅画,这应该也是他的心仪之作吧。我见过的莫清河的画里很少有色彩这么明亮的,我能感受到画面传递出的温暖,那应该是莫清河想要带给芷溪的幸福。
“快吃菜吧,再不吃该凉了。对了,下个月五号我要办画展了,你们两个,都回来给我捧捧场吧。”
“爸爸!您终于要办画展了!”芷溪兴奋地给莫清河倒了满满一杯酒,三个人举杯一饮而尽……今天这么多的好事快把这丫头乐歪了,叽叽喳喳的合不拢嘴。我也陪她乐着,真希望芷溪一直就这么快乐。
7、
见到季舒的时候,芷溪不在家里,莫清河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的介绍“这是季舒,以前跟我学过画。”
没有合适的称呼,简单的点头微笑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后来才知道,莫清河的画展就是这个一身贵气的女人主办的,她是唯一的出资人,连市里最具影响力的媒体也是她找来的。
“我先走了,下个月四号我会回来,顺便接芷溪一起回来。”跟莫清河说了一句后,我拎着东西出了门。
“好。”莫清河面带微笑的回答。他在和季舒讨论画展的细节问题,看得出这次画展对他来说很重要。
回到宿舍后,我开始专心的边弹琴边写谱子。芷溪的速度要快于我,从她为我的曲填词开始,到现在我得拿着她的词照着词里的感觉谱曲了。
芷溪的成绩很好,学习对她来说要比和那些陌生的人交流来的简单,剩下大片空闲的时间,她就都用来看书写字。她说我弹得曲子听着很舒服,就试着写了词,我们做出demo再听时,真有种浑然天成之感。
黑的空间钟安静梦浅吟
草蔓溪边羽翼遮温的脸
贝壳聆听悠远音节变简单
浪花拍着沙粒沉默的痛感
我们还握着手
彼此相视的笑
滤过厚重云朵
最后一次淋漓
小时候的车辙
这是芷溪写的一段词,我看了很久,想了很久,不是因为不懂她,就是因为太懂她了,所以才明白,原来她已不像我想的那样,还是个孩子。这么隐忍的想念,强笑颜欢的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是不是,每一次我拍着她的头,看见的都只是她熟睡的安静,却无能安抚她的梦,梦里的一个人,梦里的孤独害怕,梦里的悲伤无奈……
8、
画展的规模比我想象的还大,除了画是莫清河的,这样宏大的规模,绚丽的主题背景,繁复的环节,邀请的人以及现场的多家媒体,都不像是莫清河能主持得了的,他应该不喜欢这样的阵势,和他的画隔了千山万水的意境。
画展以“寻昔”为主题,一方面是因为这次的画展,莫清河展出的是几组交织着故事情节的画作,而故事的脉络就是“寻昔”,所谓寻昔二字,被解为寻找往昔的含义。而另一方面是嵩鼎集团创始人季舒,在本市投资的一家传媒公司的开业典礼,其首度业务就是承办著名画家莫清河的“寻昔”画展,也迎合了嵩鼎集团创始人回家乡投资,寻找往昔的心意。
芷溪无心关注其他,所以没有跟在被记者包围着的莫清河的身边,只是专注的看着一幅幅的画。可是慕名而来参观画展的人太多,还有各家媒体,把展厅内围得水泄不通,我们被人流挤着根本没法儿好好的看画。
随着人流看了一遍画后,我拉着芷溪出了展厅,找了一间离展厅不是太远的咖啡厅坐了下来。
刚端上来的摩卡热气袅袅,芷溪静坐着不说话,脸上氤氲着泪,我在展厅里就开始不安,现在看着芷溪哭就连安慰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哥哥,我看见妈妈了,爸爸的画里肯定是妈妈,妈妈到底去哪儿了?爸爸笔下的妈妈那么美,他肯定没忘了妈妈,你为什么不让我提妈妈,也不告诉我为原因,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妈妈?为什么?”
“芷溪,你别难过了,是哥哥不好,我告诉你。是因为陈毓松,因为他,她才离开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芷溪这一连窜的问题,也不知道自己模棱两可的答案芷溪会怎么理解,这些事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
“妈妈不是只爱陈叔叔的吧,她也爱我和爸爸吧……”芷溪自言自语着,声音很轻。我快要抑制不住,严晓曼,那时芷溪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就只为了陈毓松,你值得吗……
9、
莫清河的画展被各家媒体争相报道,好评如潮。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登上《都市新报》头条的一则新闻:
昨日晚11时左右,警方于晨新区逮捕了三名抢劫犯,其中一人为女性,据警方透露,此人应有三年以上的吸毒史。据记者进一步的了解,此人名为严晓曼,相貌酷似近期举办过画展,著名画家莫清河所展出的画作中的女主人公,记者正在联系知情人士,请关注本报的后续报道。
莫清河和季舒拒绝一切采访,堵在家门口的那帮记者没有任何减少,各个媒体的各种关于对莫清河和严晓曼关系猜测的文章满天乱飞,种种版本,种种情节,他们甚至调查到了我和芷溪,只是他们不知道确切的名字与关系,结果众说纷纭,弄得沸沸扬扬。
而芷溪知道严晓曼沾染了多年毒瘾后,没有再哭,只是一直沉默。
“很小的时候,我很害怕,只能躲在角落,看着陈毓松发狂,掀翻家里所有的家具,撕扯着严晓曼的头发跟她要钱,严晓曼被他折磨的心力交瘁。后来一次,陈毓松回来的时候很正常,他抱着严晓曼哭着说‘去找莫清河吧,我现在根本不算是个人,我不知道自己毒瘾上来了还能做出什么,求求你,去找他吧,这张离婚协议我签好字了……’
就这样严晓曼带着我嫁给了莫清河,一年以后,你出生了,这个家庭变得快乐,幸福,美满。可是这种生活没持续多久,严晓曼收到了陈毓松在地上抽搐和被断了三根手指的照片,同时接到了电话,对方要严晓曼去救人。
严晓曼阻止了莫清河报警,说如果报警,陈毓松就没命了,而莫清河却没能阻止严晓曼的离开。陈毓松是被救了出来,他已经被毒品折磨的是个废人了,而严晓曼却被强行注射了毒品,成为那帮毒贩新的赚钱工具,陈毓松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莫清河听到这些的时候几乎崩溃了,他是那么爱严晓曼,陈毓松曾说过,莫清河甚至在他之前就认识了严晓曼,他对她的爱远远超过了自己。
后来莫清河把你送离了家。你离开之后,严晓曼不止一次的回来过,也像当年陈毓松折磨她一样的折磨莫清河,最后一次的时候,莫清河被她弄伤了,提起了你,严晓曼是叫着你的名字,极度痛苦的跑走的。
接你回来后,我们就搬了家,那以后,我不想和你提起以前,不想讲关于严晓曼的一切,希望没有她,你依然可以快乐的生活……”
我靠着床边坐在地上,把这一切讲给在床上躺着一言不发的芷溪听。她还是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不出声,没有任何表情,不吃不喝不睡甚至一动不动,我在一旁握着她的手,默默的守着。
10、
窗帘的颜色由明到暗,由暗到明,我们就这么沉默着,过了很长的时间。
“哥哥,去看看爸爸吧。”芷溪终于开口说话。我答应着,放开了她的手。
莫清河呆坐在画室里,同样的沉默。严晓曼被捕入狱,媒体的穷追不舍,画室外的一切,都是季舒在摆平,莫清河只是沉默,拿着画笔的手一再颤抖。我想不到任何一句话能打破这一室的寂静,只能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莫清河,看着他颤抖的手握不住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画笔是如此,严晓曼亦是如此。
我清晰的记着,莫清河每一次压抑着痛苦,无措的沉默,而我却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我不敢和他说什么,对于他,我没有安慰的资格,没有要求的权利,不能提起严晓曼,恨,忘记或者原谅都不是合适的字眼。不能说起以前,有关严晓曼或陈毓松的一切。只好安静着,把芷溪需要的依赖揽在自己的肩头,让莫清河能看到很乖的,爱笑的芷溪。
离开了画室,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芷溪不能再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了。我回到芷溪的卧室,却没看到她像我离开时那样躺在床上。
“芷溪?芷溪?……一直没有答应的声音,我心里开始隐隐的不安,找遍了每一个房间,都没看见芷溪。对,也许,也许芷溪去了画室。
我狂奔到画室,看见的还是呆坐在那里的莫清河。
“芷溪呢?她没来这里么?”我急切的问道。莫清河没有回答,仿佛我是不存在的。
“不要再沉默了!芷溪不见了!芷溪不见了!”我有些失控的吼叫,莫清河终于回过头来看着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芷溪不见了,我刚回去没见她在卧室里,家里都找遍了也没看见她!”我无比的怨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芷溪,为什么要放开她的手,为什么……
11、
已经三天了,我们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不到芷溪。她的手机一直关着机,我发了无数条短信进去,希望她开机了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莫清河报了警,警方也只是说会尽力寻找,可至于什么时候能有线索,能找到人,他们也不能确定。
“都是严晓曼,如果不是她,芷溪怎么会不见了?她是芷溪的妈妈,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芷溪?她要自私到什么时候?我不重要无所谓,连你也不重要,连芷溪也不重要吗?陈毓松都已经死了,她不是那么爱他么,为什么不一起去死?为什么还要再出现?为什么?”我无助的咒骂着。
“陈翔,不要这样说你妈妈,她也是你妈妈呀!”莫清河制止着我继续的咒骂。
“哼,妈妈,从她离开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再没把我当儿子看,你也一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在严晓曼心里始终也及不上陈毓松的万分之一,即使他去吸毒,即使他死了!你还办什么画展?还把她画成画,一幅幅挂到墙上,你不知道芷溪看了一定会问,一定会难过吗?你这样做,不是在告诉芷溪,她的爸爸妈妈曾经有多相爱,你是在提醒她,她的妈妈离开了她,一句话也没留给她,一直也不爱他!”
“够了!”莫清河一个巴掌朝我扇过来,他怕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了吧,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是莫清河第一次打我,不留一点情面,没有一点顾忌,却还是因为严晓曼。不论是对我好还是打我,都是因为严晓曼,他是不是也是个自私的人?也和严晓曼一样,在他们心里,只忠于他们的爱情,只忠于他们爱的人,其他的人都是不重要的?
我倔强的瞪着眼睛看他,发现莫清河颤抖着身体有些站不稳,突然就向后栽倒了。
12、
我在抢救室门口焦急地等着,芷溪的手机依然不通。
“病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们谁是病人的家属?”医生看向我和季舒。
“我是。”“我是。”我和季舒不约而同的答应着。
“你们是他什么人?”
季舒看了我一眼说“医生,有什么话,你就跟我们一起说吧。”
我没说什么就当是默认了,医生看了我一眼说“那好吧,你们俩跟我来。”
“病人刚才只是急火攻心,血压飙升,我们已经采取了降压措施,现在已经得到控制,正逐渐转向平稳,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我们刚才在急救的过程中发现病人肝部有很大的一块阴影,且有扩散的迹象。”
“医生,你的意思是,是他有……”季舒紧张的问道,而医生打断了她:
“您先等等,我们也不能确定,只是疑似,最终结果还是要等到具体的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我们才能下结论,好了,先去办理一下住院手续。”
季舒看着一言不发的我,安慰着说到“没关系的,这不是还没有定论吗,我们现在先尽快把芷溪找回来吧,我先去办住院手续,你去陪着莫老师吧。”
“芷溪,快回来吧,爸爸病了,现在在医院里。哥哥求求你,有什么伤心的说给哥哥听,不要一个人在外边难过了,现在家里已经再也经不起一点打击了,你快回来,快回来看看爸爸。”我用力的按着手机的键盘,想要快点把短信发出去,可是刚才医生那副凝重的表情和他说的话都在我脑力不断的出现。
我是怎么了?从来不会这么不理智,怎么会说出那些话!他已经这么痛苦了,我还不断地刺激他,如果他倒下了,再也站不起来的话,那么,我才是最对不起芷溪的人!
13、
我睁开了发涩的双眼,感觉右臂被压得发麻。
“睡了一会儿,好点了么?累坏了吧,快看看吧,刚才你的手机响了。”莫清河看着我关切的说。
“爸爸怎么了?怎么会进医院了?在哪家医院?”是芷溪的短信。
“是芷溪的短信,她终于回信了!”我连忙回复却听见季舒兴奋的声音:“你们快看看,谁来了!”
芷溪抱着一幅画,眼睛红红的,一脸的风尘仆仆,像是很久都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了。
“爸爸,你怎么了?怎么会进医院的?”芷溪抱着莫清河忍不住抽泣着问。
“没事了,没事了,爸爸这不是好好的么,芷溪回来了就好,以后可别再不告诉家里就一个人跑出去,我们多担心呀!”
芷溪趴在莫清河的怀里,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一样,流着眼泪轻轻的点着头。
其实芷溪没有乱跑。季舒是在第一监狱附近的小旅馆里找着的芷溪,她就抱着莫清河送给她的那幅画,呆呆的蜷缩在床上,望着窗外不远处的第一监狱的大门,床上还放着这几天的《都市新报》和几个面包几桶水。
“她是想见见她妈妈吧,哎,还是个孩子呀,没有其他的方法,只能那么死死地守在那里,看着她紧紧地抱着那幅画,眼里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失望,真是让人心疼……”季舒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圈也渐渐红了。
我带着芷溪去吃饭,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心里不停地自责,可嘴上却只能说“吃慢点,别噎着……”
回到家里,芷溪洗了澡,就沉沉的睡着了。我就坐在她旁边,缓缓地摊开了一张纸,想要把这一路上所想的都写下来,希望等到芷溪醒来的时候可以看见,也……可以明白。
14、
“有些话,哥哥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讲明白,所以用这种方式,希望你可以明白,可以懂。
我会常常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你好好的学习,莫清河平静的画画,而我可以弹琴,可以把你写的词唱出来。虽然很简单,但是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很幸福。以前的人以前的事,就让那些都过去吧,不要再提也不要再想起。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你很怀念小时候,那个时候的严晓曼还很温柔,对你很好。到现在,不管她离开了多久,多久都没再给过你关怀,在你的心里也从来没有过抱怨,有的只是不灭的希望,希望有一天能看见妈妈,妈妈能抱抱你,家会完整,有爸爸,有妈妈,有哥哥。
而莫清河,他更没有忘了严晓曼,也许他永远也不可能忘了她。他是那么爱严晓曼,不论她怎么对他,不论自己默默承受了多少。所以严晓曼不在,他就把她画在自己心爱的画里,把自己最美好的记忆和愿望全都留在那一纸画卷上。他用画笔用所有的念想甚至是用生命爱着严晓曼,却只能在现实中默默承受严晓曼带给他的无尽的痛,而从来也没得到过什么。
严晓曼的生命中能有你们两个人盼着她、念着她、爱着他,是她最大的幸运,可是她从来就不懂珍惜,她只在乎陈毓松,她只爱自己的爱情,她是那么的自私。或许在很小的时候,我也曾很在乎她,很爱她。可是,是她亲手毁了我们所有的美好,是她让你和莫清河不断地失望不断地痛苦。
也许在这之前,我是不停地恨严晓曼,发誓永远也不会原谅她。可是现在我不再这么想了,我只是想忘了她,也想你们能忘了她,忘了以前,忘了痛苦,忘了再也回不来的美好。三个人在一起,平静的生活,也会很快乐很幸福……”
我放下了笔,看了看芷溪安静的睡颜,已经很晚了,该去看看莫清河了,一直都是季舒守在医院里。
15、
莫清河熟睡着,季舒一脸倦容的坐在一边却只是直直的看着莫清河。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都习惯了季舒一直在一旁解决一切。从没想过,她那么忙的一个人怎么会一心处理着这个家面临的所有麻烦,不论多么的焦头烂额,她都会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的处理妥帖,在一旁默默地陪着莫清河,陪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想起了莫清河向我介绍季舒时,脸上那一抹不自在,到现在,看着季舒看向莫清河的眼神,也许,这所有的一切就像一个圈,所有的人都在这个圈上奔跑,不停地追着向前,哪怕倾尽所有头破血流,却不曾回头看看,那里的等待,那里的无怨无悔……
“他刚睡着了,芷溪一个人在家?”季舒看见我来了,放低了声音问。
“芷溪在家里睡着,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这里我守着就好,你也该回去歇歇了,这些天你太幸苦了……”我还没说完就看见季舒笑了。
“你呀,也还是个孩子呀……”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却听的有些心酸,好像已经很久没人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了吧。
那是很平静的一夜,我和季舒分别守在莫清河的左右两边,看着他安稳的熟睡。莫清河大概没有做梦,季舒一直看着他,眼光愈加的温软。而我在这时刻看着他们,想着在家里同样熟睡的芷溪,感觉心很放松,感觉这样的宁静真好。
16、
早晨,芷溪带着早餐来了医院,凑在我耳边说“哥哥,我懂了。”我想,芷溪会懂得,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莫清河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我们已经确诊,是肝癌,且癌细胞已扩散……”
季舒听到医生这样的话,没有站住跌坐了下来,不断重复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季女士,您冷静一点,最好还是通知病人的家人,是否继续进行治疗……”
医生的冷静,季舒的不知所措,交织着凝固了时间。我隐忍着自己同样强烈的无措,用沉默对抗这样的事实。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想快点赶回病房,看看莫清河。我想起是在不久的以前,莫清河拿画笔的的手总是不停的颤抖,原来折磨他的有这么多……
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面对莫清河,面对芷溪。还好,这两人一直习惯我的沉默。
“去帮我办出院吧。”又是那么平静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不行!”我终于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却用了自己都没想到的语气,第一次在面对莫清河的平静时这么坚决。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没大碍,快去办出院吧,我们要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很重要吗?我和哥哥帮你去做!”
莫清河摸着芷溪的头缓缓地说“我们一起,去看你妈妈。”
芷溪眼底闪过的光亮让我没了反对的勇气,我不确定这一次的见面意味着什么,对于他们来说,严晓曼不是一个能够忘记的人,没有严晓曼,生活始终是不完满的,幸福也永远是有缺口的。
17、
当我们踏过最后一个关口,等待了很久之后,才看见了严晓曼,她变了很多,齐耳的短发,呆滞的表情,让我快要认不出她了。
“你,还好吗?”莫清河看着严晓曼,良久,才这样问道。
严晓曼只是机械的点头,没有说一个字。
莫清河凝视严晓曼的双眼浇注着无限的心疼,可严晓曼只是低着头,一脸的漠然。
又是这样,即便快要到尽头,还是莫清河在等待,他又等来了什么?仅仅是严晓曼的辜负。我别过脸去,不想再看这一切。
“妈妈!”这是芷溪的声音,带着强烈的颤抖与激动。
这,不会是她做梦都想的场景,这样的严晓曼不会带给她温暖,也弥补不了她心中积攒了太久的失落。
严晓曼终于抬起了头,睁大了双眼看着芷溪。“芷溪……芷溪……芷溪……”严晓曼一遍遍地叫着芷溪的名字,却突然就甩开了手里的听筒,逃似地跑开了。
“妈妈……妈妈……妈妈……”芷溪焦急着也一遍遍的呼唤着严晓曼,可是严晓曼再没回头。
“请你们离开吧,她说不想再见你们了。”狱警说完以后就离开了。芷溪不停地流泪,莫清河不停地摇头,有多少不解,有多少遗憾,也只能就这样了吧。严晓曼可以逃走,可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逃走与消失只会让他们心里的结越揪越紧,直到痛苦的无以复加。
严晓曼像一根铁锥一样扎在莫清河和芷溪的心里,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拔不去,只能一次次看着他们被扎的心痛流泪却始终无能为力。不知道还要过多久,他们才会慢慢不再觉得痛,不再流泪,慢慢的忘了这个人。
18、
莫清河没再回医院,不论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回去。只是对着我们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们,回家去吧。”
我从来没有来过南邬镇,这里是莫清河和芷溪的家乡,我想起了莫清河送给芷溪的那副画,这里有一条和画上一样的小溪。
这是一个很平静祥和的小镇,有着很别致的风景,我甚至找到了那个青灰色砖墙的深巷子。
我们在这里的日子也过得很平静,芷溪总是安静的写字或是一言不发的想东西,再没了笑笑闹闹的时候,也许她一直都是个习惯安静的人吧。
我有好几次看见莫清河捂着肚子隐忍着疼痛,他只是默默地吃止疼药。好一点的时候,他会站在院子里,看着一旁支好的画架和准备好了的随时可以出去写生的画板。可是他似乎再也没碰过那上面的画笔。
“芷溪睡了么?”看见我从门里走了出来莫清河问道。
“嗯,睡了。”
“来这里这么久了,你还习惯么?”
“挺好的,很习惯。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莫清河的脸,波澜不惊,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我觉得,他想要说的话不会很简单。”
“其实,在办画展以前,我就知道自己的病了,所以才不遗余力的办了那个画展,可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我的日子,应该不多了,就想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结束吧,只是,芷溪……她要怎么才能接受这个事实?你们俩以后……”
我们都沉默了很久。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芷溪,她很坚强。”我说着,抬头看莫清河。
莫清河颤抖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他的额头上不断的渗出大颗的汗珠,手抓着我的肩,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而我看着他那么痛苦的表情,却无能为力。
19、
“爸爸,这是止疼药,快吃!”芷溪从门里冲了出来,满脸的泪痕。
“爸爸,我们去医院!我们去医院!”芷溪不停地说着,从哭着央求莫清河到了不顾一切要拉莫清河走。
“没事儿的,不那么疼了,去医院也没用的……芷溪,别哭了,爸没事儿。”
“怎么没事?我听见了你和哥哥说的话!爸爸,我求求你,我们去医院吧!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坚强,我不能再失去你了!”芷溪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听着芷溪这样的话,莫清河红了眼眶,却沉默着再也没说什么。
芷溪终于安静了下来,我告诉了她,在医院那时医生的原话。
芷溪开始变得很爱笑,跟莫清河说很多有意思的事儿,也学着做菜给莫清河。莫清河好一点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那条溪水边,看着芷溪欢快的跑来跑去,莫清河会笑的很开心。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莫清河走了,空荡荡的房间变得更加的安静。
前一段日子,芷溪怕是淘尽了自己所有的欢笑来强装快乐吧,她知道,莫清河是最喜欢看她笑的,可是现在,她连强装的欢笑快乐也不需要了……
芷溪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不出声,没有任何表情,不吃不喝不睡也一动不动,我突然很害怕她这样,我已经想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会做出什么,所以我只能在一旁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一下也不松开。
就这样,过了很久,芷溪摇了摇我的手说“哥哥,我饿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芷溪真的抱着一碗米饭吃着,可却总被自己噎到。她把脸埋到了碗里,我看着她抽搐着双肩,终于再也忍不住,压抑了这么久的痛苦终于变成眼泪,流在那一碗再怎么也吃不下的饭里。
“你说过的,我很坚强,我很坚强……”芷溪胡乱的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泪对着我不断地说。
我心疼的抱紧了她,等着她慢慢平静,等着她的眼泪不再流。“你很坚强,你懂得的,要忘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