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60·永远的背影（1 / 1）
清嘉打开祖龙公司内部网站，登陆她的邮箱。
她这一个邮箱自从离开公司之后就没有再打开过，她怕会收到韦之尧的邮件。语音提示，她现在有五十二封未读邮件。
一一听阅，其中有三封邮件来自韦之尧。
第一封她打开，里面只有“你好吗？”这句话。
第二封邮件里他发来一个音频文件。她下载了那个文件，戴上耳麦。
那居然是一个特制的《花样年华》录音：
“老旧的房子，世俗温暖的日子，张曼玉推门入了镜头，灰暗斑驳的窗棂，碎花窗帘，映着她的洋布旗袍，蓝底子上一朵一朵红色大茶花。”
“昏暗楼梯，梁朝伟跳上一级级台阶……”
“第一次在这狭窄的走廊相遇，他们并没有相互看一眼，可是张和房东告别的声音他记住了，并且能够识别。”
“老墙上一只笨笨的黑色门铃，梁的食指按下去……他按下那只门铃，也按下了命运的某个开关，他们第一次的相遇就在门铃的兹兹声中结束。”
……
在台词与台词的空隙间，原本无声的地方，出现了这样一段一段的画外音。这些，是韦之尧的声音。
原来，他懂得她之前为什么一遍遍看《花样年华》，并为她制作了一部世上独一无二的《花样年华》。
清嘉泪流满面，继而放声而哭，竟无法一次将这个音频听完。
韦之尧的第三封邮件给清嘉转来了来自美国海伦•凯勒国际中心的通知，那通知的大致意思是，她的申请已经被该中心接受，该中心为她制订了半年的培训计划，她的导师是谁谁，请她最迟于某年某月某日抵达中心报到，云云。
清嘉愣在电脑前。默默孤坐一下午。
吃晚饭的时候，陆淑仪小心问：“女儿，韦之尧买来的那些东西价格不菲，你要不要问问他一共多少钱，妈想办法把钱筹齐还给他？”
清嘉停住筷子，缓缓说：“不用，妈妈，他需要我还的，不是钱。”
“唔，那什么？”陆淑仪犹豫地，“他难道还……”
清嘉知道陆淑仪在担心什么，她切断陆淑仪的话：“当然不是。他想要我还的，是一个能让我自己引以为傲也能让他人尊重的秋清嘉。所以，妈，我会努力，在某一天我会按他所希望的那样把欠他的还清。”
陆淑仪听懂了，没有坚持要还钱。
清嘉问：“妈，如果我现在要离开你独立生活一段时间，你放不放心？”
“说胡话吧你。”陆淑仪不高兴地，继而又伤感地，“将来我死了有你独立生活的。”
清嘉摸到妈妈的手：“妈，别说这种话，你会长命百岁陪我到老的。”
“正视事实吧，女儿，你妈妈不能陪你到老。我一向不愿给你施加压力，可是，也到了你向现实妥协的时候了。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爱情而是依靠，现在有个这么好的林若愿意让你依靠，照顾你一辈子，你真的不可错失良机。”陆淑仪苦口婆心，恳求女儿。
“妈，已经太晚了。这些年你一个人坚强地把我抚养大，你也一直教育我，人不可依赖别人，要靠自己。你的言传身教已经让这一点在我心里根深蒂固。现在你忽然又来要求我把我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我转得过弯来吗？”
陆淑仪叹口气，“怪我。我应该从小教导你女人生来就是要依靠男人的。”
清嘉扑哧一笑：“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你能教给我吗？”她挪过去搂住妈妈，“我谢谢你，妈，谢谢你把我教育成现在这个样子。到目前为止，我都是为自己感到骄傲的，以后也会的。”
清嘉将韦之尧替她申请了去海伦•凯勒中心接受培训的事告诉陆淑仪，“准确说，我现在不是要离开你去独立生活，我是去学如何独立生活、工作，可能的话，选定今后自己要走的路。”
“要说你这个美男上司，对你确实很不错，如果不是有那个孩子……”
“妈！”
“收到啦，不提你那壶没开的好吧。”陆淑仪知道，这是女儿最好的机会，尽管不舍得、不放心，她还是没有犹豫地同意她走。
*
夜里，陆淑仪睡着之后，清嘉拨通了韦之尧的手机。
“喂，哪位？”他低沉的声音传过来，不知道这是她家的座机号。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并且不是在梦里。
清嘉想应一声，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之尧一时也没有说话。她听到他移动的声音，门动的声音。是在家里吗？也许在避开艾琳吧。或许，她不该打这个电话的。
“是你吗？”之尧问，他的声音好像从一个空旷的背景传来，大约已移到花园或天台。
“嗯。”清嘉喉咙一哽。
“又在哭，看来你还是没什么长进。”他温柔地责备。
我不算爱哭，只是碰巧在你面前哭得比较多，而你，又碰巧是唯一一个用手指帮我拭过眼泪的男人。
“想我吗？”之尧问。
清嘉手一抖，慌乱中选择咔嚓挂上电话。
“铃铃铃——”电话立即响起来。
她怕吵醒陆淑仪，不得不再次拿起话筒，却没有做声。
她听到之尧在深吸气，然后他说：“好了，以后不会再问你这样的问题。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很想你，别再挂电话，因为我还会再打。”
她知道这些天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没有给她打电话吗？现在是她先打电话惹他的，他无法就此作罢。
之尧在那边低唤她，听不到答应，他固执地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
许久，清嘉才能开口说：“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你送来的东西我都收到了。”
“你还喜欢吗？”
“很好，都很好。邮件也收到了，美国我也准备去。”
“那就好。我不会做亏本投资的，这个你知道吧？”
“我知道。你要我偿还的，我会努力还。”
“很好，我等着。”
不需要多余的语言，两个人都很清楚彼此的意思。
清嘉补上一句：“不过，我不知需要多久。”
“没关系，对你自己耐心点，多久我都会等着。”他温和地说。
“那么，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吧。”清嘉说。因为，我现在既没有勇气站在你面前，听到你的声音对我来说也是折磨。
“我尽量。”之尧说。
“那么，晚安。”
“晚安。”
他们没有说再见。再见这两个字，无论是表示道别还是表示再一次相见，他们都不想说。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梅湄已经从美国度蜜月回来，她直后悔，说早知这样她就推迟蜜月旅行，和清嘉一起去美国。
临行的头一天晚上，陆淑仪又对女儿进行了第一百零一次的注意事项嘱咐。
清嘉说：“妈，你这又不是第一次送我出国，弄得这么紧张干嘛。”
“这次可不一样，妈也不怕你不高兴，现在妈养你，就把你当成三岁孩子重头养一遍的。”陆淑仪最后一次检查了清嘉要带的箱子，锁上。
“如此说来，我这也算重生一次了，这一生我一定要比前生过得好啊。”清嘉鼓励自己说。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陆淑仪说。
“好。”清嘉应着，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陆淑仪看得出来，女儿似乎还在等着什么。她犹豫了下，还是说：“你要不要跟韦之尧打个电话说一声，毕竟这是他帮你安排的一切，你走时说声谢谢道个别也是应该的。”
“不需要。”清嘉简洁地说，“我去睡了。”她站起来，摸进了自己的房间。
跟他说好不再联系的，他也基本上答应了，她还等什么呢。
只是，不甘心就这样睡觉。
她拉开房间窗户边的那扇门，走到阳台上。
今晚有月亮吗？星星明亮吗？即使知道它们不在乎她是谁，即使从科学的事实她承认，当她在美国时照在她头顶的月亮也还是这一颗，星星也多数是这些，她还是想跟它们道声暂别。
下面院子里很安静，周围都很安静，因此她口袋里手机响起来的声音很突兀。
清嘉迅速拿起来接听。
是韦之尧。到底，他还是跟她打电话了。
“明天就要走了是吗？”之尧问。
“嗯。”她没有问他怎么知道的，只要他想知道，他总会知道。
“你现在在干什么呢？”他还像以前每次打电话时那样问。
“我？啊，我在睡觉。”这次她没有说实话，她不能告诉他她正在等他的电话，也不能说她在跟星星月亮话别，那很傻。
韦之尧嗤嗤笑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高兴的。”他收住笑声，忍不住又说一声，“傻孩子。”
之尧坐在车上，仰头看着阳台上那个人影。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本来对自己说只是来这里悄悄看一眼。可是看了一眼又一眼，将这栋楼有多少扇门窗多少个阳台装了多少台空调都数清楚了，还是没能走。
然后他看见她出来了，站在阳台上仰头向天，自言自语。他那句“我尽量”的不确切保证就完全抛到脑后了，忍不住拨了她的电话。
现在听到她的声音，看她在他眼皮上面可爱地撒着小谎，他再也控制不住了，说：“我上来看看你好不好？”
清嘉身子一僵，“你在下面？”
“对。”他承认。
这么说，她刚才小心摸到阳台上的样子都被他看见了。清嘉感到难堪：“韦之尧，我们说好不再见面的。”
“我本来也没想跟你见面的，可是是先你出来见我的呀。”
清嘉恼怒：“你马上走，立刻。”
之尧知道说错话了，他歉意地说：“我看着你先进去。”
“不要。”清嘉坚持，她不要再让他看见一次她的难堪。
“好吧。”之尧无奈，“清嘉，我知道你面对我有什么心结，可是我告诉你，你自认为不堪的那一切，在我眼里并不是这样的，在我眼里，你依然是一样的美丽。”
他轻叹一口气，“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不肯相信。好吧，我先走了。”他发动引擎。
“呜——”清嘉听到车声迅速远去。周围然后归于宁静。
*
送机的人都快赶上浩浩荡荡。除了陆淑仪，还有林若华，梅湄，倪尔，以及另外两个高中好友。
清嘉抱怨：“你们诚心要让我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她并不知道，送行者里面还有一位。
之尧远远看着她在一位机场地勤的陪伴下进了关，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不，他的背影。
那永远是他的背影。
他会耐心等，等她自信而美丽地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