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58·黑暗(1 / 1)
风琴声悠扬响起,在唱诗班的歌声中,梅湄挽着她父亲的手臂走过红地毯。清嘉一左一右牵着两个花童跟在其后。
前面,倪尔在林若华的陪伴下紧张地等待着他的新娘。
父亲将珍贵的女儿交到倪尔手中,然后退下入座。
清嘉站在梅湄身边,她看到下面黑压压坐满人,目光在前排逡巡,找到韦之尧的脸。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他的面容在她眼里甚模糊,然而,只要眼前还能看到一丝丝光,她就不可能认不出他来。
她恍惚听到牧师开口讲话,视线没有离开那张脸。
忽然地,所有的灯光一齐熄灭,外面也没有阳光照射进来,她眼前的面容消失,四周一片漆黑。
她使劲瞪着眼,几秒过后,万幸眼前又重现光明,虽然一切很模糊,但是她还有视力。
她盯紧下面那张脸,心中是无限的恐惧,希望这次也只是短暂的失明。
但是那张脸越来越模糊。
她听到牧师问:“倪尔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梅湄小姐为妻,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
“我愿意。”她听到倪尔答。
四周骤然又是一片漆黑。除了黑暗,她的眼前没有任何东西。
她听到牧师问:“梅湄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倪尔先生为妻,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 ”
“我愿意。”她听到梅湄答。
还是黑暗。
她听到牧师让双方交换戒指。
等了一小片刻,梅湄扯了下她的手指,凭着感觉她将戒指递了过去。
她听到牧师宣布两人成为夫妻。
她听到掌声。还敏锐地听到感动哭泣的声音。
然后,她感觉到梅湄已经移动。
她没有动。石化在台上。
“清嘉,你怎么啦?”林若华的声音就在身边。
清嘉慌张地抓住他,低声说:“林若华,我完全看不见了。怎么办?”
“别慌。”她听到林若华镇定的声音,他将她的手□□自己的手臂里,轻声耳语,“就这样挽着我的手,先跟着我出去。别紧张,抬头看着前方,跟着我的脚步就行了。”
林若华将她带到教堂后面的花园里,扶她在角落里的木椅上坐下,他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跟倪尔和梅湄打声招呼,马上回来。”
清嘉手一抓,扯住了他的衣角,“先别告诉他们实情,就说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一下,千万别让他们的情绪受影响。”
“我知道。”林若华的脚步轻轻远去。
清嘉僵硬地坐在木椅上,眼望前面。她感觉到太阳的热气蒸在她裸.露的手臂上,可是世界一片黑暗。
这一次,不是几秒几分钟的瞬间,她知道,这一次,是永远。
她的心脏噗噗跳动,惶恐几欲窒息。
有脚步声走近。不是林若华!
当你眼前是可怕的空白,而不得不将所有都交给自己的耳朵时,耳朵霎时会变得这样灵敏。她已经能辨别这脚步跟刚才离去的不同。
没有人说话,脚步声清晰果断地向她而来。
她知道了那是谁的声音。
清嘉等待着,但是来人没有开口。
不是韦之尧吗?忽然感到后背发凉。
林若华怕她被别人看见惹起不必要的麻烦,大概把她带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可是对于身处黑暗之中的她,这里也可能是危险的角落,若身后正是不怀好意之人,她悲哀地了解,她根本不知向何方向逃窜。
清嘉不敢轻易挪动,神经紧张地凝视静听。
“这场婚礼看上去真像四人婚礼啊,只是,你和林若华怎么没宣誓就下来了呢?”
此声一出,清嘉立即吁一口气。韦之尧定是看见她挽着林若华走出教堂那一幕,寻来兴师问罪了。
然一种危险排除,另一种危险又袭来,此时此刻,她还不能让韦之尧发现她的异常。不管他察觉真相后是什么反应和行为,她现在都无力量去应付。
同样的,她也不知该如何逃跑避开这个危险,只能守在原地。
之尧移动了脚步,他捉住了她一只手,“我们换个地方,我要好好跟你谈一谈。”
清嘉用另一只手死死抓着椅子边沿,不肯起身,“有话我们在这里说。”
正在僵持间,林若华跑了回来,“韦总,对不起,新娘那边有急事找清嘉过去处理,你们有什么话能不能等会儿再谈?”
韦之尧冷声道:“去哪里?我送她去。你也需要挽着我的胳膊走过去么?”
清嘉听出来后面这句是问她的。“别闹了,之尧,我今天真的很忙,很累。你可以先跟大家一起去婚宴上,我答应你,一忙完就跟你打电话。”清嘉哀求。
“那好,到时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婚宴我不参加,有事要赶回去。”之尧松开了她的手。
等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林若华才扶起清嘉。
*
尽管已经做了近半年的自我心理建设,这一天真正到来时,还是觉得猝不及防。
陆淑仪也是同样心慌意乱,端着玻璃杯子的手止不住发抖,“啪”,杯子碎在地上。
“伯母。我来我来。”林若华将陆淑仪按在沙发上,找来抹布拖把收拾地上的碎片和水,然后另取杯子替自己和清嘉倒了水。
梅湄打了电话过来问怎么回事,清嘉只说又开始发烧了,头痛。等一天再告诉她实情吧,让她好好把婚结完,安心过好她的新婚之夜。
林若华想留久一点,可倪尔那边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催。
清嘉说:“我这个伴娘中途逃跑,你伴郎再不露面,酒席上怕他们对付不了,你去吧。我们这没事,我妈照顾着我呢。”
“那我等宴席散了再过来。”
清嘉在妈妈的诉求下,不知其味地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将自己关进房间里。她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变得很自私,可是希望妈妈能再原谅她一回。
她以为自己会痛苦得撕裂,可结果人躺在床上,渐渐变得麻木,最后居然睡着了。
醒来时不知是日是夜,不知道是几点钟。
摸摸索索爬起来,打开房门。
“醒啦。”陆淑仪已经伸手过来扶住她,好像她一直就站在门外候着似的。
清嘉推开妈妈的手,“妈,我自己来。”
她不是很艰难地摸到沙发边,脚下没有触到一物,看来陆淑仪已经将家里清理了一遍。
“林医生不是说还会过来的吗?”清嘉问。
“昨晚来过了,陪着妈聊了一会天,又回去了。”
“昨晚?现在什么时候了?”清嘉焦躁地问。
“已经早上了,早上九点。你这一觉睡得还好吧,昨天我给你喝的水里放了片安眠药。”
原来如此。
“我去刷牙洗脸。”
“好。”陆淑仪不自觉地伸出手,终于两手还是停在半空,心酸地看着女儿一步步小心往前探。
清嘉感觉到背后那双心痛的目光,“妈,你别担心,就当我现在还是个刚学走路的娃娃,慢慢会走好的,一定的。”
陆淑仪哽着喉咙,“嗯,多摔几跤,总会好的。”
毕竟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加上这些日子也彩排预演过多次,清嘉还算平稳的摸进了卫生间。
一会儿陆淑仪推开门,“有人敲门。”
“谁?”清嘉放下牙刷,摸到架子上的毛巾。
“我从猫眼里看了,美男上司。”
清嘉的手顿住,“昨天没等到电话,今天一大早居然就找过来了。他这个总裁怎么当的,都不用上班的吗?”
“今天星期天。”陆淑仪提醒。
“星期天那就应该陪老婆孩子,跑我们家来干嘛!”清嘉烦躁地扯下毛巾。
母女俩沉默着,门铃声持续地响。
“那你回避一下,我让他走?”陆淑仪征询着清嘉的意见。
“不,让他进来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面终究是要见的。”
“也许可以过几天再见,等你情绪稳定一点?”
“不,就现在。”清嘉忽然坚定起来,“早死早超生,我也想尽快做个了结。”
清嘉整理好自己,坐在沙发上等候。
陆淑仪打开门放之尧进来,说她要去买菜,将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昨天没有给我打电话,秋清嘉。”之尧在门廊里就大声责备,等他进到客厅看见清嘉,怨气立即烟消云散,着急地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吗?脸色这样难看。”
昨天他看见的清嘉是盛妆之下的美人,没有机会看到她的真脸色,其实,心病身病了那么些日子,她早已憔悴了。
“只是这两天太累的缘故,我没生病,不用大惊小怪。昨天没给你打电话是因为一回来就睡着了。”清嘉低下头说。
“人家结婚又不是你结婚,你搞得自己那么累做什么,那个倪尔和梅湄,凭什么这样使唤你,回去我把倪尔给解雇了。”之尧气忿忿说。
清嘉知道他在心痛着她。从韦之尧声音所来的方向,她判断他正站在自己的对面,咖啡桌那边。
她招呼他说:“你要喝水吗?饮水机在电视机旁边,你自己将就点,我现在不方便为你服务。”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摸摸索索的蠢笨样子。只要有可能,一辈子都不想让他看见。
之尧很听话地自己去倒了一杯水,然后在她左面的那只单人沙发上坐下了。“关于艾琳和阿伦搬进韦宅,我……”
清嘉打断他,“不必对我做任何解释,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
“清嘉!”
“别冒火,你先听我说,我从你身边逃走跟这件事关系不大,如果说有一点关系的话,那就是艾琳和阿伦的出现加速了我的逃离,如此而已。你有否记得,我第一次跟你说我打算辞职时,艾琳还没有出现?”清嘉侧耳等待韦之尧的回答。
“我记得,那时误以为你要辞职和之舜结婚。”之尧的声音近了几许,“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清嘉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即使看不见他炽热的双眸,依然有着强烈的压迫感。她故作不经意地往沙发右边挪了挪。
深吸了几口气,好像那些空气里有她需要的勇气,清嘉然后才能貌似平静地问:“你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什么?”之尧迷惑。没等到清嘉的回答,他再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清嘉的声音微颤,“你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你此时是不是在皱着眉头?你昨晚是否睡得不好留下黑眼圈没有?你瘦了吗憔悴了吗?这些都是一般疑问句。我不能判断,所以我问你。”她抬起头来,用空白的双眼看着之尧。
“清嘉。”之尧低唤她一声。
他一开始就觉得她的眼睛有些不同寻常,以为那是她没有戴眼镜的关系,或者这些日子里哭多了。
现在细一看,她注视他的眼神虽然非常专注,可是极其空茫,她侧耳倾听的时候分明带着焦躁。
不对,不对,这双眼睛有不对的地方。
“你的——眼睛?”他迟疑地问,心里竟然有着从未体验过的紧张和害怕。
“看不见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清嘉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旷野里一阵荒凉哭泣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