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30·这样去爱你(1 / 1)
接下来的几日,幸灾乐祸和想落井下石的同事略有点失望。秋清嘉没有再犯任何明显错误,或者说,韦老板没有明显地故意挑她的错。她依然每日收到一束令人眼红的郁金香,但持韦之尧嫉妒林若华之意见的那些人也没有再看到他借花发挥。
当时在街头哭泣,清嘉认真地想过要提前辞职。尽管她希望能工作到失明前的最后一分钟,无奈,要将一切归零与韦之尧和平共处已不可能。
然而,当她接完电话转过身,猛然看到玻璃里面的那张脸,她所有要离开的决心瞬间溃退。
在表面的平静之下,她的心跳得异常迅速,温暖的感觉水一样流转在周身,幸福再一次紧紧将她裹住。
原来,只要看到他,就是幸福。
她不舍得放弃这卑微的幸福。趁还看得见,她要多看他一眼。就像第一次相遇时,她在他车上曾经说过的那样。
愿望不过如此。即便韦之尧对她的态度依然不怎么友好,这一周她还是痛着满足着度过了。
周六本来应该回六米陪陆淑仪的,梅湄却说要带她去个地方,问是去哪里,还说暂时保密。清嘉也不费劲去猜,跟朋友在一起去哪里玩去哪里吃,这样的事她向来懒得动脑筋,都随别人做决定。
她只问了还有谁去,果然,少不了林若华医生。清嘉也不介意梅湄的别有用意。毕竟林若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跟他做游伴会很放松。
他们约定上午十点在江边的一个码头见面。当看到等她的人只有林若华和梅湄两个人时,清嘉有点意外。她以为至少倪尔也是要一起去的。
“倪尔怎么不一起去?”她问梅湄。
梅湄一撇嘴:“我们吵架了。”
“哦,为什么?”
“等下跟你说。”梅湄将清嘉上下打量着,“你就穿这样?”
清嘉今日素颜朝天,穿着随意,球鞋牛仔裤,T恤和毛衣开衫。她不解:“你不是说出城去郊外吗?不是踏青赏田园风光呵?”她有些奇怪,梅湄穿的是漂亮的套裙和高跟皮鞋。
更奇怪的是梅湄看向林若华征求意见:“她这样可以吗?”
林若华笑容可掬:“很好啊,没有问题。”
梅湄也就放弃了让她回去重新包装的打算。
清嘉没去追究他们有什么神秘计划,她看这情形已经猜到此次行动是林若华的安排,大概想给她什么惊喜,她打算尽力配合。事实上,她对弃车乘船这个选择觉得很不错,兴致勃勃跟着他们上了一条小客轮。
这天天气很不错,船开以后,站在二层甲板上,看着两侧的高楼向后移去,心情立即变得不一样了。当视野渐渐开阔,绿色满眼,空气越来越新鲜时,清嘉整个人也跟着清新起来。她惦记着梅湄和倪尔吵架的事,趁林若华下去拿饮料时,她问梅湄:“你跟倪尔因何事吵架?”
“为你。”梅湄抱怨道。
“为我,为什么?”清嘉撩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反对我帮林医生忙。我本来邀他一起来的,结果他知道实情后把我骂了一顿,不肯来。”
“活该,谁让你跟林若华合起来骗我的。你看倪尔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清嘉嘴里这样说,可是心里有点不明白,记得那时倪尔察觉林若华的兴趣是她而不是梅湄,他是非常高兴的。
梅湄“切”一声:“你以为他是站在你一边的,他是为了祖之舜。”
“原来如此。”清嘉明白了,“在排除林若华对自己的威胁之后,出于对祖宗的忠诚,他又不愿意给林若华机会是吧?”
梅湄气哼哼道:“就是,祖之舜他什么人,他用得着对他那么死忠吗?再说你跟祖之舜根本不可能,以前都不可能,现在还有可能吗?我又不好跟他透露你眼睛的事,说服不了他,气死我了。”
清嘉揽住她的肩:“姑娘,你要从这一方面来看问题,他对前老板那么忠诚,说明他对你也会一直忠实。你要珍惜,别错失了一个好男人。”
这时候林若华拿了三瓶水过来,递给她们各一瓶。知道清嘉到此时已别无选择,他用无辜的表情对梅湄说:“你已经告诉清嘉我们今天要去我家吧。”
梅湄一副恍然才记得的样子,“哦,对,清嘉,忘了告诉你了,我们是去林医生父母家。”说得云淡风轻,没有一点歉意,跟去看一场电影,临时才告诉她看什么片子似的。
清嘉看着林若华,后者也一片坦诚的看着她。她对他费尽心思做这样的安排有些不解,因为在她的印象中,林若华并不是那种会强人所难的人,并且以他的智商,也不至于骗她来见可能性的未来公婆(在他或许是以为有这种可能性)。她愿意相信他有别的理由。
何况,船已离岸,由你不得,回不了头,她也只好认命,把它当做一次美好旅行来享受。
约摸两小时后,船第二次靠岸时,他们下了船。从码头到林若华家有三个选择:打的,坐公车,或者步行二十分钟。清嘉提议步行,林若华附议,梅湄不情不愿,却也只好表示同意。
这小镇有个朴实的名字,宜。出了码头往上走,就望见一排排的白墙乌瓦房子,再远一些,则散落着红砖绿檐的小楼,那显然是年代更近的建筑。林若华的家是白墙乌瓦中的一栋,院子前有一个湖,种满荷花,花期还未到,却有几朵早绽的粉苞点缀在一池碧绿中。
林家院门虚掩着,推开后便听见里面传来吱嘎吱嘎声,不难判断那是初习小提琴者手下发出的声音,清嘉和梅湄对望一下。
林若华解释说这是他妈妈的学生在练琴,她一定正在上课。
“林妈妈原来是音乐家啊。”梅湄说,替清嘉担着几分心,艺术家婆婆会不会不好侍候呢。
“算不上。”林若华谦逊地笑道,“她只是个中学音乐老师,退休了,现在在家带学生。”
清嘉忙着欣赏这院子,林若华已经先进了屋门,招呼她们进去。进去之后她们听到琴声是从左边一扇紧闭的门里传出来的。林若华抱歉地说他母亲上课时不喜欢被打扰,让她们先坐。清嘉建议就在院子里坐一坐。于是林若华泡了茶,他们就在院子的西角坐下,那里的一棵大栎树下,放着张木桌子和几把木椅子。
清嘉仰起脸,闭着眼,惬意地享受着那从郁郁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她大口地吸着气,这里的平和与安宁似乎洗去了一切烦忧。
梅湄却不像她那样安然自在,她还在替清嘉紧张,后悔没有先交代清嘉要穿正式一点。
一会儿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提着琴走出来,他腼腆地和林若华打了招呼,道了再见。跟着,一个极其柔美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若华,带朋友来了?”
清嘉站起来,向门口看去,立时,她愣住了。梅湄和她的表情一样。
门口,扶着门框走出来的,是位个子娇小的妇人,她穿着家常的白底绿碎花连衣裙,柠檬绿的毛衣开衫,美好得简直像初绽绿苞的苹果树。她皮肤白皙,面容清秀,即使,即使她那双看不见任何东西没有任何焦距的眼睛眼窝深陷,眼珠无神,她依然是一个气韵动人的妇人。她,居然是一个盲人。
在清嘉和梅湄双双呆滞的时候,林若华给她们做了介绍:“这是我妈,蒋音老师。”他把梅湄的手交到妈妈手中,“妈,这是梅湄,我的同事。”蒋音老师轻轻拍拍梅湄的手:“欢迎你来。”
然后,林若华再将清嘉的手交给妈妈:“这是秋清嘉。”
蒋音抚摸着清嘉的手,“好漂亮的小手,不过不太适合弹钢琴。”她浅浅笑着,“你一定也有双漂亮的小脚,穿35码的鞋?”
她还真猜中了。清嘉确实有双小手和小巧的脚。这是第一次,她知道盲人原来可以比明眼人看得更清楚。她仍然在震撼中,不知道如何开口。
“清嘉,”蒋音亲切地直呼她的名字,“若华说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我很好奇。我的手就是我的眼睛,你介不介意我看看你?”她的声音温婉而恳切。
清嘉摇摇头,意识到蒋音看不见,赶紧又说:“蒋老师,我不介意。”
蒋音的手从她的手臂向上移,停在了她脸上。当那略有些粗糙却极温柔的手指在她五官间缓缓游走时,清嘉没有丝毫窘迫和羞涩,心中只有感动。
林家雇有一个帮忙打理家务的大嫂,但是招待她们的这顿午饭却是蒋音亲自做的。清嘉看着蒋音在厨房里熟练地忙碌,觉得匪夷所思。
林若华自豪地说,他有一个令他骄傲的妈妈。蒋音出生于艺术之家,她十八岁时考上音乐学院,却不幸在二十岁那年因药物过敏而失明。但她坚持完成了学业,并成了一名音乐教师。她二十五岁时和一位同事相恋结婚,林若华的父亲,当时是一个非常帅气的体育老师。他们始终相亲相爱,三年前,林爸爸因病去世了。蒋音这时已经退休,丈夫去世之后她开始在家里教授学生,忙碌和音乐,这两样东西帮她度过了最痛的日子。
饭后,还是在那棵大栎树下,梅湄有意避开了一会儿,给了林若华单独和清嘉相对的机会。林若华深湛的眼睛注视着清嘉,坦然地承认:“清嘉,我是在粤菜馆外面听到你的那番话,才决定介绍母亲给你认识的。
树荫在不知不觉中从桌椅上移去,在午后阳光的直晒下,清嘉感到有些燥热,她脱了毛衣,换了副墨镜戴上。这样好多了,墨镜镜片颜色深,又没有度数,林若华的面容就感觉遥远得多,他那满含感情的目光也不再那么灼人。
林若华看不见了清嘉的眼睛,他定定地盯着她的墨镜说:“清嘉,我想让你知道,作为盲人也可以美丽地活着,也能拥有幸福的爱情。像我的父亲始终深爱我母亲一样,也有人愿意这样去爱你。”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俊秀的脸因为执著的神情而有了一种力量的美。
在墨镜的遮掩下,清嘉悄悄湿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