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容若（1 / 1）
我想所有逝去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亦只有得不到的，才最能让人不能忘记。
在我的心里，一只都住着一个名字。初见唤换的第一眼，我就觉得真的很像。相貌、身段，性情。呵呵，性情我当然不知道。
回去之后我求额娘把她给我，额娘却说那样小户人家的女儿，怎么入得了我纳兰家的门。可惜这些都不是我要去考虑的，我也从来不认为家族等级有多重要，而唯一让我觉得重要的，是她的那张脸。
是的，她的那张脸，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记忆穿过一层一层岁月的阻碍。
那一年，额娘牵着她的手来到府里，对我说‘绾廷以后会住在这里，你做哥哥的，要好好照顾妹妹。”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
那一年的夏天很热，知了在树上不厌其烦的叫着，穿在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一切本该都不是完美，可我却在这些不美之中，永远记住了那个女孩的脸，记住了她笑起来时月牙儿一样干净清澈的眼睛。
于是，在杏花灿烂的季节里，我用紫藤给她做了一个漂亮的秋千，在有风的天气里。她穿上水蓝色的裙纱，懒懒的坐在秋千上。我站在远处，远远的看着被风吹出一树妖娆的杏花，看着那些飘落的花瓣下面，她美好的样子。
夏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偷跑到郊外，被大雨淋过之后躲进荒废的古庙里。晚上给她讲古老而又遥远的鬼故事，她会吓得钻进我的怀里，我说不怕不怕，可在她睡着之后，却在黑夜里偷偷地傻笑。
秋天的时候，一起捡掉落在地上的枫叶，在上面写上对方的名字，说即使老去的那一天，也要一直记着。
十一岁的那一年，第一次为她写情诗，那时候还不能编写出上好的诗词，于是在那张纸上，也只是那首广为流传的《蒹葭》。
她收到后嘟着嘴说，要是你自己写的，那该有多好。
于是后来，我就真的朝这方面去努力，可当我真正能为她写出那些美好的词的时候，她却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
唤唤进门的那一天，天气不是很好，雨不间断的从早上一直下到晚上。
我听府里的那些丫头门说，这回进来的这位肯定不会得宠，因为这样的天气也是带着晦气的。
我轻轻一笑，我会宠她吗？不知道，也许会吧！可即使宠，也是她的那张脸啊！
其实她穿红色很好看，可我却说这样的颜色不配你，然后给了她一件水蓝色的，又说今后还是穿这样的颜色吧！
她温顺的点头，乖巧的如同一只小猫一样。
在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抹去她眼角的一滴眼泪，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很龌龊。于是在还不该结束的时候就提前结束。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踏入她的院子半步。
后来听那些丫头们讲，她好象染了风寒。作为丈夫，我本应该去看她的，可却还是一直没有踏入那道门槛。
后来一次晚上出去喝酒，她突然像只活泼的小鹿一样窜到我面前：“是来吃饭的吗？我那边正好有个空位，要不要过来一起坐？”她说。
我有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小猫一样害羞的女子，可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说实话我一时间还真猜不透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于是就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她就很兴奋的就抓起我的手，像捡到宝贝一样把我拉到她那边的位置上。
她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起初我以为她是故意这样想引起我的好感，可后来我发现她好象是真的不认识。
失忆这种事不是没听过，可真的要是遇到了，呵，还是会有些恍惚。
后来在院子里，她又恢复了她该有的身份。而那一晚的事情，也许依旧还在心里，可大家都相应的没有再提起，一直一直都没有再提起。
有些东西收藏起来的，是比摆在外面让人观看的更让人觉得有意义。
刚开始的时候她说会做好的东西给我吃，可最后端出来的却也只是一些隔夜的糕点，于是我猜想她应该是一个喜欢说谎话的人。可后来我发现她真的很喜欢做菜，总是一次一次的尝试许多新的做法，可惜那些口味，却是我不能接受的。
在一起的很多时候，我都会把刚做好的词念给她听，她也只是静静的听着，不去做任何的评价。她说，你在写它们的时候，在那样的意境里你有自己的感觉，但也许在下一次观看的时候，又觉不是那层意思了。所以她永远不会去评价我写的东西，只安静的聆听和观赏。
而做为一个女子，她有时候说话真的很奇怪也很大胆。
让我记住最深的一次是她试图剪掉自己的头发，我一直都知道她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子，所以当额娘告诉我这件事，说她如何如何不成体统的时候，我也只是轻轻的笑笑。
后来她说要搬出府去，我也没有阻拦，其实我知道她是想让我留她下来的，可却还是没有这样做。
不是故意要伤她的心，是因为我清楚的知道，她…只不过是一个影子，我宠的，也是那张在我幼年时就驻扎在心中最深处的脸。所以还是不要陷得太深的好。
我想，刚开始的时候我应该真的是不爱她的吧！
她在外面的时候结交了一个青楼的女子，还认了一个戏子做师傅，我想要是额娘知道了这些，少不了又要挨一次训斥。所以这些事我虽然早就知道，却一直替她隐瞒。
其实在第一眼看到那男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对她不一样的。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还希望她能把心思用到别人的身上，这样也许我会少一些自责。
我知道她如果听到我这样说，一定是会很伤心的。
在我记忆中和她最快乐的日子，是在杭州的那一次，她说‘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我们会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小茅屋，在茅屋外种上很多的花草，栽上青竹香兰。春天的时候，我们会一起赏花，欣赏这个季节里最美丽的景；夏天的晚上，我们坐在有风的竹楼之上，听虫子在耳边细细的鸣唱，看夏日里的月光透过细蜜的竹叶，在我们脸上留下寂寞的影子；秋天的时候，我们携手漫步在夕阳西下的山脚，见证蝴蝶和花儿的缠绵情史；冬天，冬天当然很冷，我们相拥在长长的走廊里，看片片雪花从眼前飘落，院子里有开的正茂的腊梅，淡淡的红映衬着茫茫的白雪…… ”
那一天的景色很美，她的声音很低沉又柔软，风吹在脸上的时候，人心也跟着荡漾了起来。所以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过，以后就只对她好。可惜一瞬间的东西都是不能长远的，当在自己觉得好的地方，和一个美好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总会出现一些涟漪。可当后来离开这些地方的时候，就算在和同一个人在一起，也都不会再也那样的感觉。
就像她经常说的那样，人的心总是跟着环境的变化而变换着。风景不一样，心境，当然也就不一样。
后来在贞观那里遇见她，说实话她做事一向都是奇怪的，可这一次更加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觉得其实平淡也是好，也已经习惯了在平时无聊时的候偶尔想想她，在一起的时候去一些寂静美好的地方，说些家常聊聊天，可后来她却想要得到更多。
所以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她能够计较的少一些，和刚开始时一样的安静听话，我也许，真的不会带沈宛回来。
沈宛是一个很知足的女子，我带她回家，额娘和阿玛不同意，她也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些，不会找些理由吵吵闹闹。我想如果是唤唤的话，如果是她的话，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总是太不知足，嫌我给的不够多，可他不知道，我能给她的，也真的只有那么多了。
所以有时候我在看沈宛的时候，会在她的身上看到阿廷的影子。虽然她们一点不像，但却总有那么一些地方是相似的，比如都是一样知足的性情。
其实唤唤在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很善解人意的，虽然有时候说话古怪一些，但也不至于做出些不合理的事来，可后来…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的激烈。
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她总是和我唱反调，并说出一些激烈的话。
那一次我病倒，她来到我床前，我其实根本就没有睡着，在生病的很多时候，我其实都是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当她的手从我的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然后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睁开眼唤她的名字。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得那样伤心难过，莫名地，心里竟有些不忍。
我说“明明是笑的啊！可你这笑为何带着眼泪？”
她伸手一摸，眼泪流地更加的厉害。
我有些不敢看她的这个样子，然后转头便看着窗外那些透过竹叶透射下来的阳光。然后说，你其实应该恨我。
她听完这句话之后就跑了出去。
可晚上的时候她又回来，还带来了揆叙，我这个弟弟从小就不怎么粘我，平时见了面，也只是象征性的打招呼而已。我看得出来，他对她的感情绝对是不一样的。
其实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真的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属，如果她要走，我真的可以不留她，只希望她能找到真正的幸福。所以那天晚上我对她说了很重的话，那些话不只重而且是绝对的伤人。后来她真的被我骂走了，隔了好些日子也没来我这里，我听丫鬟们讲，她好象又搬出去了。
又出去了，呵，她一直都很喜欢往外面跑。
其实这一直都是我想要的结果，可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我想，一件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管爱与不爱，当她从我手中消失并不再属于我的时候，总归是还有些不舍和难过的吧，我就这样告诉自己！
所以，我只把这当成是一种念旧的情绪。
可她在一个天气好的上午又突然出现，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很大一束野花，我一直克制住自己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可还是忍不住要朝她身上看去。
多日不见，她好象又瘦了许多，其实她本来就不是很胖的那种，这一瘦，就更加的显得有些憔悴凄楚了。
她说：“你知道吗？是沈宛让我来的，她说你快死了。”
你看，不管什么时候，她说话还是这样大胆，想这些字眼要是让额娘听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训斥了。可我知道这个女人，她从来不在乎这些，即使表面上装出再受教的样子，可下一次的时候也还是会做出一些同样的事来。
这样性格的人，她连喂药也喂的那样新奇大胆。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再次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突然想把自己心中的秘密对她讲，这些秘密埋在我心里好久好久，我怕这一次不说，就永远没有说的机会了。
于是我对她讲了多年前和阿延在一起故事，在那个安静的上午，我的思绪，又再一次回到了那些遥远的年代。那些年的阳光很灿烂，抬起头的时候，那些光线永远都会射的人睁不开眼睛。
可即使睁不开眼睛，心也是快活的。
后来当我讲完这些故事之后，我以为她应该生气放弃了，可她还是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说：“容若，你把我当成她吧！我以后会穿你最喜欢的衣服，不再说话气你。也会和伊…宛宛好好的相处，我们都向淑疑学习，做听话乖巧的小妾。”
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的白痴？我说了这么多她却一点也不明白，我其实是想让她离开的吗？
我又说她是无可取带的。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真的很生气，摔烂了床头的药碗，大声的对我吼：“你这个混蛋，什么叫无可取代？我做了那么多，你难道全都看不见吗？你这个瞎子，你怎么可以这样的没心没肺？”
在说完这些以后，她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眼泪和鼻涕混为了一体，哭的脸上的胭脂混合着泪水变的肮脏不堪，哭的嗓子都开始沙哑。哭的我的心，也都开始滴出了血——
我下床拉她起来，她眯着眼抬头看着我，又反手一把拉住我的手扑到我怀里。“容若…我…我…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啊！”她哽咽着说出这句话，鼻涕眼泪弄了我一身。
我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个女人，她总是这么的决绝，决绝到让我没有办法。
“好吧，你就做你自己！我会努力试试，看能不能让你住进来。”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就笑了出来，我看的出，那真的是很开心很开心的笑。
其实那一个晚上，我清楚的知道躺在我身边的是谁，可却还是选择麻痹自己，也欺骗她。
我这样告诉自己，好吧！我就把你当成是她，你有着和她相同的相貌，相同的声音。所以，我把你当成是她，这样你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好的事，会觉得有让我开心。那我，也努力迎合着你，让自己开心，也让你觉得欣慰。
可是没想到最后她却更加的傻，那个地方不是人间仙境，她也应该知道那是仙境般的地狱，可却还是义无返顾的往里面闯，最后的结局当然不好。
那个人离开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经常站在一个地方就可以发半天的呆。其实平时她也不怎么讲话，但却从来不会这样失神一样的发呆。
我知道，那个男人走了，连带着把她的心也给带走了。
曾经我一度渴望她能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把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可当她真正这样的时候，心里却又是不舒服的。人啊！其实有时候真的是很奇怪的。甚至连自己，也许都还猜不透自己的心。
我说‘你现在，爱他比爱我还要深了吧？”
我转头看着我，却不知道说什么。
可我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在我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终于把她装进了心里。可是她的心里，却又住进了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