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六十三（1 / 1）
他是在康熙二十四年的八月病倒的。
其实在这之前他也一直都是药不离口，听府里年长些的仆人讲，他们这位公子从小就体寒多病，而这次刚病倒的时候，府里的人包括他在内，也没有过多的在意。
就比如那个说狼来了的小孩，刚开始的时候人们会相信，可是一次两次想要再让人相信就无可能了。
所以当他这一次病倒的时候，大家也并没有过多的在意，依旧还是像之前那样请来大夫，给他开那些苦涩的中药。
可是这些昂贵的中药并没有使他的病得到很大的好转，在别人以为他又会像之前那样躺个两三天就爬起来的时候，他却还是躺在那里。
这时候大家才开始着急了，他的阿玛和额娘试图寻来大清朝所有的大夫，来拯救这个宝贝儿子的生命。可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够随便改变，更何况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又怎么能够逆改得了天意呢？
我是在七天之后才去看他的。穿过三道小花廊，来到那个熟悉的院落门口，墙头冒出的竹枝在风中轻轻的晃荡着。透过竹枝之间的缝隙，还是那个清简的木制房屋，屋外那几盆兰花已然开过，只留下孤独的兰叶在风中寂寞的摇摆。
此时我才发觉，我真的有太久没来过这里，久到连我自己都已经不知道有多久。脑中忽然闪过那一年刚来的情形。那时候，也的正直初秋，风吹在身上的时候格外的凉爽。在这处简雅的小木屋外，我第一次见到那人的身影，貌似仙人的身影，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那个假冒的仙人就钻进了我心里。起先我一直渴望变成妖精，去勾引这个貌似仙人的男人。可后来我才发现，神仙和妖孽是不能两立的，他们自古以来就是死敌。于是我又希望自己能够变成神仙，这样就可以和这个仙人躺在云端作诗吟唱，互相缠绵哪怕是醉生梦死。
可是仙人却把我当成了世间最恶毒的魔鬼，他和一个更加适合做仙人的人一起飘到了云端，留下我一个人在凡间对月描眉，又独自伤魂。
我在门口的时候，便听到他的轻咳声。莫名的身子突然就一僵，脑中一下子就变得空白，只剩下那个人最清澈的眼睛，却又是最哀伤的眉心。心中突然也跟着悲伤了起来，彻彻底底的悲伤。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静静的看着床上的人，一步一步的向床边走去，动作缓慢的像个□□控的机器人。
蹲下身去，伸手抚摸那双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的眼睛。然后慢慢的、慢慢的、移到鼻子处，在鼻尖静静的徘徊，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然后再轻轻往下，最后停留在最敏感的嘴唇上。
一滴眼泪从我眼中溢出，顺着眼角，滴落在他的脸上。
“唤唤。”
我握住他冰凉的指尖，就如同握住一块千年的寒冰一样，瞬间竟连心都开始颤抖。
“怎么哭了？”他抬手摸我刚溢出眼角的眼泪，动作轻柔缓慢。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是唤唤。”
“傻瓜，我当然知道你是唤唤。”他又一次抹去我的眼泪。
我看着他的眼睛，这双害我万劫不复的眼睛，然后说：“没事，我只是想你能好起来。”
“我当然能好起来。”他对我笑，牵动干涉的嘴唇：“唤唤不要太担心。”
我点头，说：“是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然后也动了动嘴角，露出了最灿烂的微笑。
“唤唤。”他又唤我。
“嗯？”
“明明是笑的啊！可你这笑为何带着眼泪？”
我伸手一摸，还真是全是眼泪。可我为什么就止不住这些讨厌的液体呢？真是很抓狂。
他半眯着眼睛，转头看着窗外那些透过竹叶透射下来的阳光，苍白的脸上又有了淡淡的笑容。
“唤唤，其实，你应该恨我。”他的声音因为柔和所以显得很虚无。
我突然再也忍不住，一下甩开他的手，风一样的跑了出去。路上也许有撞上什么人，可到底是什么人，我却也没看到。有风从耳边掠过，有淡淡的花香草香随着那些呼哧的风一起钻进我的鼻子里。
一脚踢开小院的门，依旧疯狂的冲进里屋，把自己硬硬的摔在床上。
抬头木乃的看着头顶的帐子，眼睛一眨不眨，突然觉得干涩的要命，耳边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
那种古木所发出的嘎吱声，突然让我身体一颤。
我转身看着门口的女孩，她正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
我不知那来的力气，一跃起来抓起枕头就朝她扔去：“你进来干什么？你这个讨厌女人，没人告诉过你进门的时候要先敲门的吗？”
她慢慢走过来，却是紧紧抱住我，力量大的不容我反驳。
这真是个白痴女人，我明明那么大声的骂她，可她却还对我这样的温柔，真是白痴，白痴到让人觉得恶心。可这世上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白痴的人呢？
“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的。”她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动作温柔的让我无从发火，也找不到理由发火。
我听了她的话，决定真的挤出几滴眼泪，来缓解我眼睛里那种干涩的痛苦。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再怎么使劲，到最后眼睛还是依旧干涩的要命。奇怪了，刚才不是还有止不住的泪水吗？怎么突然间就全部消失？这样快的速度，连给我缓和心理的时间都没有。
我靠在她瘦弱的肩上：“你知道吗？他快死了，他真的快死了。这一次，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纳兰容若，生于顺治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死与康熙二十四年暮春，年仅三十一。”
我慢慢的推开她，怔怔的看着她的眼睛：“小柔，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突然很用力的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差点骨头散架。
“你啊！真是笨蛋。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难道你都没有一点发觉，我和你，和沈伊媛，其实都是一样的吗？”她笑，眼角露出妩媚的小纹路。
“你这个笨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你的主子，你怎么可以这样不敬的对我讲话？”我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看眼泪从她的眼角溢出，心里突然就觉得害怕了起了。
真的要变天了吗？为什么所有不可思议的事全都一股脑的朝我涌来？为什么没有人提前告诉我，我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虽然我性格不好、脾气不好，也做过一些坏事，但我也不应该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啊！难道我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努力给自己制造痛苦的吗？
“唤唤。”她这样叫我，理开我额前的碎发：“知道吗？那天醒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从一个二十岁是成年女人，变成了一个连十岁都不到的小孩。而且这个孩子的母亲，还是一个肮脏又下贱的女人，她和很多的男人睡觉，所以到最后她竟都不知道自己孩子的父亲到底是哪一个。呵…你不知道那是多么滑稽的一件事，如果你当时亲眼目睹了，又了解事情的真相，你也一定会笑到合不拢嘴，又或者是惊讶到嘴巴可以塞下两个鸡蛋。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跟在一个疯女人身边，看他如何下贱的去勾引男人更加滑稽的事情了。”
我呆呆的看着这个女孩，突然觉得她是真的很陌生，可明明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啊！
“后来有一天那个女人在接客的时候被客人掐死，我很开心终于可以摆脱那些嘲笑的目光、终于可以好好的享受这里的阳光，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可是他们还是不放我走，于是我用尽了各种方法来自残，后来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就把我买到了明府做最卑微的下人。”
她突然又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她真的很傻，有一次我故意在她的菜里放很多的盐，真的是太多，连我吃了都觉得不能忍受，我希望她能很大声的哭，然后跑到老太太那里去告我的状，然后我就会被撵出来，然后我就可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呵…可你猜到她的怎么做的吗？”她突然很用力的看着我：“她把那盘菜全部吃光，当着我的面把那盘菜全部吃光！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恨有多惊讶吗？我真的是恨死她了，我是多么渴望能离开这座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生气的古宅，可她偏偏连这都不满足我，总是对我很好很好，不管我再怎样的对她使坏，她都还是微笑对我温柔的说话，我真的很生气，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
“是…是很讨厌，可她就是因为这样，才住进了你心里，对吗？”
“对啊！我明明就很讨厌她，可她还使劲的往我心里钻，你说她怎么能那样的残忍？”
“哪你干嘛不忘记她，把她从这里赶出去？”我指着她心的位置。
“赶不走了，因为已经太深太深了啊！”她凄然的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他的第一个女人，是被我用药毒死的。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人吃了以后，身体就会慢慢的虚弱下去，最后的结果就是死亡。”
我牵动嘴角，也很想笑，可做出来的表情却是把人都要吓死。
“你可是比我狠多啦！”我说。
她伸手抚摩我的脸，把嘴伸到我耳边：“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吗？可我告诉你，你这个愿望一生都不可能实现了。”
温热的气息在我耳边游荡，我一把抓住她的脖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是…是…是你和他第一次之后。”她喘着气。
我手上力道加重：“你是说那碗很甜很甜的糖水？”
她裂开嘴对我笑，说实话我很想再使力，可遗憾的是手上却突然没有了力气，我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虚弱的放开了手，很没形象的载倒在床下。
但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从地上把我拖起来。
“你不要太伤心，你不会和她一样死掉的，只是没有孩子而已。”她在我耳边轻声的说，又理开我的头发：“我跟了你那么久，怎么忍心看你真的去死？所以，要死的只有他。以后我不会再在你最喜欢的鱼汤里下药，我们会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带上小柔，然后我们三人一起好好的活，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我再也忍不住放开嗓子大哭了起来，眼泪和鼻涕混为一体，抓着她的头发使劲的乱扯：“你这个疯子，你怎么可以比我还要疯？你不知道如果他死了，我也不要活了吗？”
“他那么伤害你，你难道还要跟着他一起去死吗？”她对我大吼：“你这个苯女人，要死也应该是沈伊媛去死。我早就告诉过你，她不是什么好人，可你就是不听，你怎么和她一样那么傻，总是都不听我的话呢？”
她使劲的摇晃着我，我感觉天真的变了颜色，大片大片的黑暗朝我涌来，压的我快要喘不过气来。然后我看到揆叙牵着留日的手一起进来，看着他粗暴的把这个女人从我身上拉开，然后…然后是什么？我真的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