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1 / 1）
打开门，林衍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四人坐的方桌，上面铺了蓝白格子的桌布，有点旧了，但是很干净。棕色的五斗柜，上面搁着一个相框，他一看，不由乐了，那是初中时候的毕业照，胥未梅那时候还不算高，站在第二排，脸上婴儿肥明显，表情严肃，嘴微微抿了一下，唇角酒窝深深印现。他又顺着男生找，看见自己站在最后一排，表情……也阳光不了哪里去，小孩子大概觉得板着脸会显得比较庄重。
胥未梅有点局促地指了指椅子：“随便坐吧。”接着就窜进厨房去倒开水。
厨房和厕所都在左边，面积很小，唯一的卧室在右边，卧室门没有关，林衍扫了一眼，里面有两张床，一张单人一张双人，靠窗是一个小书桌。
这就是全部了。
他坐下来，并没有觉得丝毫的不好，整洁又简单，其实简陋不简陋并没有太大关系，住着方便就行了。
可是胥未梅半天没有出来，厨房里传出乒乒砰砰的响声，林衍站起来，刚走到几步却见到她急匆匆从里头冲出来，折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根拇指粗的竹棍。
很明显他站在厨房门口挡住了她的道路，她抬起眼来，不太好意思地解释：“水槽堵了……”
“我帮你。”
“不是什么大问题，”胥未梅已经走进去蹲在地上，将竹棍伸进去捅了捅，“只要戳一下就好了，水管太细，不小心掉进去一片菜叶都会堵。”
她小心地夹起下水道口的小盖子，将竹棍轻轻地伸进去一半，动作很是娴熟。在过去的许多日子里，她学到了很多本领，简单的维修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
可是……这次的故障大概超过了日常维修的范围，胥未梅忙了半天，竹棍搅啊搅，水槽里的水还是一分都没有消减，她得去拿个小手电，仔细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没来得及起身，耳边就响起淡淡声音：“我来吧。”
她一偏头，看见林衍已经蹲在她身旁，两人肩并着肩，他把袖子挽起来，拿过他手中的竹棍，还示意她往边上挪一点。
林衍在她心中是个神奇的人，无所不能，但是这个无所不能仅限于校园内，从来没有延伸到柴米油盐，家电维修这样的日常琐事当中。这大概是暗恋的一个通病，心上人从来都不食人间烟火，就如同人们无法容忍自己想象小龙女剪脚趾甲的画面。
所以当林衍的半个头已经钻进水槽底下的空间当中，胥未梅还是觉得这件事最后必须由她来解决。她才是生活中磨砺出来的圣战士。
“水管中间有一个大螺丝……你以前都是直接捅捅就完了吧？”林衍退回来，非常客观地说道，“大块的东西根本没下去，全卡在螺丝那儿了。”
“那我……去叫维修工？”胥未梅迟疑道。
林衍笑了：“这么点小问题哪儿用得着，家里有火钳么？”
胥未梅在灶底下的柜子里翻了翻，终于翻出了一把火钳，这把大剪刀一样的家伙落满了灰尘，现在家家户户都不再烧煤，所以用不着它了。
“恩，”林衍接过去，“就是这个。”
他又钻进去，捣鼓了半天，终于把里面的垃圾都夹出来，堆起来可以盛满满一盘，他又自己拿着扫帚把现场打扫干净，垃圾都装在塑料口袋里，系好以后倚在门边，方便出门的时候带下去。
“水管有点锈了，再用下去可能会漏，改天叫维修人员来换一下。”他一边洗手一边嘱咐。
“谢谢。”
他进门到现在，连水都没能喝一口，反倒干起了体力活，胥未梅觉得非常，非常过意不去。
“不必客气，”他慢慢说道，“我没有准备礼物，这样也算做做贡献。”
可是，世界上会有人把疏通下水道……当做生日礼物么？
林衍的神情依旧平静，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胥未梅站在背后到了一杯白开水，一转身，差点撞到他怀里。
她没有想到他仍然站在原地，趔趄的瞬间她的鼻尖擦过他的外套，仿佛有幽幽薄荷的香味传来，像是夏日花园中吹起的一阵清风。其实她应该跌倒，这样一来或许会离林衍更近，就差那么一点点，在这个猝不及防的机遇中，俩人就可以有一个名不副实的拥抱。
可是她在寸许的地方站稳了脚，很快就直起腰来，林衍的手都还来不及扶住她的手臂。
她的脸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他的表情淡定地可以，只是顺手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该吃饭了，我们出去吃吧。”
毫无预兆的转折再次出现，胥未梅茫然地抬起头：“好的……你，饿了？”
“咳……”林衍有点语塞，顿了一下，“其实我订了座位……”
这样的坦白其实有点丢脸，显得他早有预谋却未能成功，可是完美的计划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不是么，至少实施途中不会有如下两个障碍：第一他没有料到胥未梅回来得这么晚，第二他没想到会有下水道堵塞这种事情横空出世。
座位预订的时限就快到了，所以实话就不得不出现。
他看到胥未梅略微震惊的表情，难得的也觉得有点尴尬，于是飞快地走出厨房：“走吧。”
车在林荫道上无声地行驶，一旁并行着一辆自行车，因为逆着风，男生蹬得有点吃力，车后座上是他的女朋友，风刮得厉害，女生埋下头，她紧紧环抱着男朋友的腰，将脸蹭到他的后背，这样就有人为她遮挡割面而来的风。
单车恋情是人人梦寐以求的爱情必修课。那时候的男方可能还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愣头青，女方仍旧沉陷于天真烂漫的幻想，他们中间没有现实裹挟而来的算计与担心，自行车前后座上他们还可以心无旁骛地拥紧，不管刮风下雨，悠悠然前行。
她却没有修过这样一堂课。
胥未梅看着那对情侣发呆，林衍显然也见到了，他们同时别过眼光，对视了一秒，然后又故作自然地移开——很明显有件往事倏地蹦出来，齐齐出现在俩人的心头。
曾有那么一次，她坐在男生的后座，他载她回家。
那个男生……就是林衍。
听起来非常美好，她大概是唯一获此殊荣的女生，可这只是结果……若回想起前因，就像一把粗犷无比的铁扇猛然扇来，漫天飞扬的梦幻泡泡顷刻之间就散了。
初三那年的夏天。他们的教室搬到了另外一座教学楼，矮矮的三层建筑，明亮的玻璃窗外是满墙的爬山虎，蝉隐在繁密的树叶中不知疲倦的鸣叫。
下午四点五十分放学，五点半的时候连扫地的同学都走光了，林衍推开虚掩的教室门，惊讶的发现里面还留着一个人。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右手托着下巴，左偏着头看向窗外，非常出神，听见推门的响动，她马上回过头，神色……有点奇怪。
“你还没走？”他问。
老师喜欢林衍，所以会有各种小灶和额外的关怀等着他，放学迟一点回家不算稀奇，可她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书包已经收拾好了，也没有做题的打算，难不成真的在看风景？
胥未梅总有那么多行为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窗外是不错的景色，层层叠叠的绿叶半掩着斜阳，偶尔有风扫进来，薄薄的窗帘被吹得轻飘飘，可也仅仅是不错，他还没觉得可以好看到让她欣赏半个多小时的地步。
“我……”她好像是有点紧张，手指还扯了扯裙摆，“再待会儿。”
林衍嗯了一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了几本书出来，然后再次侧目看了看身旁的胥未梅：“有什么事么？”
“没有。”她非常镇定地回答，为了不让林衍起疑，她简直平静地有点庄重。
所幸林衍从来没有把“猜女生心思”划入自己的思考范围内，他冲她道了再见就离开。
教室门重新合上的那一刻胥未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又猛地坠回原地。等到确认四下真的空无一人，她慢慢起身，摸出书包里的一卷纸巾，认真擦拭方才自己坐过的椅子，米黄色的椅面上有一摊鲜红的印记。
她大意了，出门时忘记大姨妈会来造访。
板凳还没有擦完，门突然再次被推开，胥未梅惊得低呼一声，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林衍站在门口，手还搁在门把手上，光线将他的身影衬托得那样明显，就像站在光明与昏暗的交岔口，一切都能看得很清楚。
她那天穿着一条乳白色的棉质连衣裙，对，就是现在她家窗帘的那个颜色，半袖上缀着白色花边，长长的腰带在身后系成整齐的蝴蝶结，像是含苞待放的白兰花，朦胧又温柔。
当然……它的缺陷也非常明显，尤其是在大姨妈突然到访的时候。
林衍本来是回来多拿一套试卷，可是此时，俩人都在原地沉默着，他看着她，她垂着头。
这一刻胥未梅觉得从未有过的煎熬，林衍存在的每分每秒就像一把大锤砰砰地敲下来，震得她有点发晕，想直接趴在桌上装死算了。
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林衍已经走了过来，在课桌前停下脚步：“那个……”
又是半晌的沉默，胥未梅慢慢伸出自己的双手，用来捂脸。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响，男生递过来一件衬衣，声音低沉沉的像是湖面上吹过的风：“穿上吧。”
她抬起头，林衍这时候才看见她的脸已经红透了，这个表情，大概是他记忆中唯一一次，明白又清楚地表现出她的慌乱与尴尬。
他里面套着一件白色的T恤，她的眼神在衣服与他之间缓缓飘过，一言不发地把衣服穿上，虽然他的衬衫快和她的连衣裙一样长，可是也是浅色，其实……还是比较明显。
林衍咳了一声，显然这个问题比较棘手，超过了一切变态的数学物理化学题，他一向善于演算的智商无法得出答案。
一片寂静，只剩蝉鸣。
“走吧。”林衍突然出声。
胥未梅又吓了一跳，看了看他。她估计林衍又没有搞清楚状况，她今天这种丢人状态，实在是不想和他并骑在路上……
“我送你回家，”林衍又看了她一眼，“……起来吧。”
她没有时间吃惊，林衍静静伸手拿起了她的书包，想了想，将书包带放长一些，递给她。
她站起身，默默将书包背上，不够长。再放一些，仍是不够长不够长不够长……女生的书包带为什么要做这么短！
胥未梅的脸再次变红，她很想对林衍说你先回家吧，不用管我了，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林衍又递过自己的书包：“试试这个。”
长度刚好。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教室，她穿着属于男孩子的宽大衬衣，背着他的大号书包，看起来真像他的女朋友。他走在旁边，手里拎着她的书包，安静走路，不出声。
她小心地坐到车后座，自行车稳稳前进。路上的人已经很少，偶尔会有骑车的学生飞快地向他们投去一瞥，充满好奇。她的指尖从衬衣袖口中伸出来，轻轻扶住后座的边缘。
可是他们仍然靠得这样近，她的肩挨着他挺拔的背，一抬眼看见落日的余晖洒满他的头发，脖颈，整个背部……修长的线条有种童话般的美感。
就让时间停在这一刻吧。
胥未梅指着路，很快就到家，她下车，冲着林衍轻声道：“谢谢。”
“不客气。”男生点点头，开始调转方向。
“等一等。”她突然喊住他，“请再等一下。”
林衍果真停下动作，看着她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微微外八字，背挺得很直，头发的颜色在强烈的光线下也显出几分浓丽。
不到五分钟她又跑出来，已经换上一套深蓝色的运动装，她将书包递给林衍，又用手里的抹布将后座擦了一遍。
第二天早上他来的时候发现座位上多了一个袋子，衬衣被叠好放在里面，散发着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那是一种萦绕之后岁月的香气。
三年又三年，曾经有多少次这样的情况，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刚好在场，曾有多少次，他们可以有机会彼此靠近，曾有多少次，她只要稍稍上前一步就可以牵到他的手。
可是还有那么多次，他不在了她依然等在原地。他行走在自己的世界中，六年的时间，仍旧不够将覆盖他双眼的布轻轻解开，向外看一眼，看看这个女孩子隐忍的心意。